Monday, May 18, 2009

Jean-Marc Vallee的「愛瘋狂」


2008年台灣有部「海角七號」讓台灣人為之瘋狂,不但捧紅了一票原本名不見經傳的演員,也讓蟄伏10年的新生代導演魏德聖一戰成名,堪稱繼李安之後,新一代的「台灣之光」。事實上,早在2005年,加拿大也有一部小兵立大功的電影「C.R.A.Z.Y.」(中譯「愛瘋狂」)也同樣席捲全加拿大,不但得獎連連,包括多倫多影展、「加拿大奧斯卡」金尼獎11項、魁北克電影獎15項大獎,當年還代表加拿大入圍奧斯卡金像獎,堪稱是電影界的加拿大之光。

無獨有偶,「台灣之光」和「加拿大之光」有許多驚人的相似之處 。首先,兩位導演都在圈子裡磨了10年,為了拍一部屬於自己的電影,不但集編導於一身,還花光積蓄、散盡家財,所幸出師告捷,第一部片就大紅,皆成為當年電影界的驚奇。第二,兩部片的製作成本竟然差不多,約加幣800萬,票房收入結果也相似,約3000萬加幣。第三,音樂在兩部片裡都佔著極為重要的份量,「海角」的原創性足,「愛瘋狂」則重溫70年代鄉村和搖滾經典。第四,兩部片不但讓導演名利雙收,也各自捧紅電影裡頭的演員,「海角」的范逸臣和茂伯就不用說了,「C.R.A.Z.Y.」飾演父親的Michel Cote贏得當年的加拿大影帝,而飾演兒子的Marc-Andre Grondin則贏得魁北克影帝。

但「愛瘋狂」比「海角」更瘋狂,在於它很會得獎,「愛瘋狂」2005年不但征服加拿大主要電影節,無役不與;還順帶狂掃當年所有獎項,從攝影、音樂、男女主角、導演、拿到最佳影片,獎拿到手軟。

「愛瘋狂」原名「C.R.A.Z.Y.」,是片中五兄弟(Christian, Raymond, Antoine, Zachary, Yvan)的名字縮寫,也是他們篤信天主教的保守父親最愛的一張唱片-Pasty Cline其中一首動人的曲子「Crazy」。

父親迷到把五個兒子的名字合起來叫Crazy,他們相處起來其實也很Crazy,尤其老四Zac的性別取向更讓老爸抓狂。導演一開始就以黑色幽默的方式宣告了老四Zac的出生,是一場災難,也是福祉。片中Zac以第一人稱的旁白倒敘自己的誕生-耶誕節,和耶穌同一天,卻被等在產房外的父親失手滑落到地上,從此頭上留下一撮明顯的印記,為日後他的「異常」留下伏筆。

Zac和老爸都喜歡音樂,但世代差異讓兩人著迷的偶像不同,尤其Zac缺乏陽剛的俊秀氣質讓保守的老爸難以接受,卻被慈愛的母親視為上天特許的特異功能。

Zac成長過程強烈壓抑自我,好讓自己符合父權的期望,但對同性的愛戀卻不期然呼之欲出,主角和上帝的對話於焉開始,不管是默禱、揶揄、反抗上帝,導演以魔幻風格的方式,建構主角內在的性向掙扎。

導演Jean-Marc Valee(尚馬克瓦利)出身魁北克,該片有許多部分來自他的成長背景,包括魁北克傳統家庭、父子關係,Gay的部分倒不是來自他本人,而是他的編劇Francois Boulay的真實寫照,讓人笑中帶淚。導演更以平克佛洛依、大衛鮑依、滾石合唱團等Zac成長時期的70年代作為電影的主旋律音樂,尤其是Pasty Cline的「Crazy」的歌聲,緊扣劇情的轉折,昇華了人物間糾結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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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turday, May 09, 2009

大草原延伸的生命軸線:「Puujee」


這是一個日本探險家與蒙古小女孩相遇在大草原的紀錄片。友誼的開始,讓女孩改變了對未來的渴望,也觸動了探險家對所處世界的觀感--人類的渺小與全球化浪潮的反思。

這一場相遇,從探險家拿起他的照相機開始,1999年秋天,日本探險者關野吉晴騎著單車橫越蒙古,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遇見了6歲的女孩Puujee,當關野欲拿起相機,拍攝馬上牧羊女的身影時,卻被這個年僅6歲孩子拒絕,她生氣地說:「如果你是來拍照的,請你馬上離開!」關野卻沒有被這突如其來的態度嚇走,隔天早上,他帶著攝影隊伍拜訪女孩住的蒙古包,想要瞭解女孩和其家人的生活,從此展開長達五年的紀錄過程。

攝影機的鏡頭,起初感覺如同用第一世界的眼睛,對第三世界的人們進行一場「Discovery式」的「獵奇」,但隨著拍攝者友善關懷的態度,觀眾看到了一段人與人之間純樸真摯的友誼,也經歷蒙古社會受到現代化的巨大衝擊。

蒙古幾千年來的游牧生活,如今在全球資本化浪潮下進行了徹底的改變,首都烏蘭巴托幾年下來人口驟增,年輕人紛紛到城市裡謀生,草原蒙古包只剩下老弱婦孺,就像Puujee一家人,在蒙古包裡,她和祖父母同住,6歲的她,就懂得騎馬、牧羊、撿柴生火、照顧2歲的表弟。她的父親,去了城裡工作,卻從此一去不返,她的母親,為了找回被偷馬賊盜走的馬匹,甚至得日行千里、餐風露宿,為一家人的未來張羅。

關野放下了鏡頭,短暫地探訪了Puujee一家人,贏得了友誼,Puujee一家人決定送這位萬里來的客人一匹馬作禮物。隔年春天,關野再度造訪Puujee,Puujee臉上的笑容少了,人沈靜了許多,依舊熱情滿面的奶奶小聲地對著攝影機說:「Puujee的媽媽過世了」,在與關野的言談中,瞭解到Puujee的母親在一次出外途中不幸落馬,背被馬踩了過去,家人叫了救護車,救護車卻從未出現,後來決定叫車送到城市的醫院,到了醫院門口卻因沒有保險被拒絕門外,受傷後的第12天,Puujee媽媽沈睡不起而死亡。

這一年,蒙古遭受前所未見的寒害,將近580萬頭牲畜死亡,歸咎原因:草原過度開發、人們豢養高價值的牲畜,使草原的資源殆盡,生態環境再度陷入失衡。鏡頭一邊關照Puujee一家人的生活,一邊客觀描繪蒙古社會和經濟歷經的轉型。

Puujee的奶奶說,希望下一代到城市唸書,靠牲畜謀生的日子是沒有希望的,笑容燦爛的Puujee在鏡頭前說,她喜歡唸書,將來要當老師,但是認識了從日本來的關野之後,她改變了主意,她想學日文,以後當日文翻譯。關野聽了感動地回答:「等你學好了日文,來日本吧!」一大一小的背影,在蒙古大草原的陽光底下,格外耀眼。

之後關野繼續他造訪非洲的探險,又過了四年,他再度重回蒙古大戈壁,但鏡頭卻定格、不動聲色,字幕緩緩敘述著:「2歲的表弟已經長大、奶奶撒手西歸、那個馬背上燦爛自由,又喜歡唸書的Puujee在12歲小學畢業前,回家的路上發生車禍,也不治死亡…。」

結尾處理地異常低調平靜,卻讓觀影者震懾,蒙古遼闊的天與地瞬間在人的內心凍結,儘管是一部平鋪直敘的紀錄片,但記錄出的生命無常卻強烈過任何一部劇情電影。令人深刻體驗到:每個人的生命或許都會因他所遭遇的人、事而有所改變,生命或頑強、或渺小,但人與人之間的情感流動,卻可以超越萬里,綿延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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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iday, May 08, 2009

蒙古今與昔,塵封的鄉愁:「別夢依稀到蒙邊」(Mongolia, 30 Years Later)



就像塔科夫斯基「鄉愁」裡的男主角對祖國宿命的依戀,「別夢依稀到蒙邊」(Mongolia, 30 Years Later)基本上是一部以鄉愁為基調的生活紀錄片,但卻沒有塔氏風格的沈重,魁北克導演Francois Laliberte追溯的是一個曾經在文革中下放到蒙古大草原的中國知青,在闊別大草原30年後,重回舊地,那個她稱為是第二故鄉的家,險惡的政治大環境,並沒有污染草原下的牧民,也讓當時還只是荳蔻年華的女知青,感受天地無窮盡的廣闊和人間溫情。

這位曾經在蒙古大草原當了10年赤腳醫生的女知青,其實是溫哥華華人圈中知名的心理諮商學者張丹。拍這部紀錄片實現了她幾十年來重回大草原的夢,她的人生幾經動盪,從老家的北京開始,歷經文革十年,後從蒙古回北京復學、工作、出國,到定居溫哥華20年,已屆耳順的歲月如今平靜無波,但心理總是有個聲音在呼喚她,直到幾年前一次心臟發作,鄉音的渴求更迫切了,「如果再不回去,恐怕這一生也無法實現這個願望…」,於是,在導演朋友Francois Laliberte的策劃下,她帶著丈夫孩子回去夢裡那個喚作家的地方,也完成了這部全程由加拿大攝製隊伍完成,關於內蒙生活的紀錄片。

鏡頭中的張丹從溫哥華再回到朝思暮想的北方,見到了她年輕時的兩個最好的朋友烏里吉貝以爾和薩里華拉:一個像她的大姊姊,專門照顧她的生活起居,一個則和他同齡,可以敞開心房傾訴內心的秘密。

鏡頭中張丹與昔日宛如家人的好友重逢,激動的擁抱、淚濕了衣襟,眼神中彼此都看到了歲月在臉上雕刻的痕跡。40年前的張丹在這裡插隊入戶,成了牧民間的赤腳大夫,張丹說,他當年得每天騎著馬,一個接著一個蒙古包為牧民診療,烏里吉貝以爾的三個孩子都是她親手接生的,她說,十年期間他不知接生了多少孩子。她喚作「阿爸」的老牧民也視她如己出。



從城市來的張丹,一待就是10年,從17到27歲,人生最黃金的時刻。其實她有很多機會可以回到城市,過她原來的日子,但總是有股力量讓她決定一路待下來,牧民的純樸是一大因素,她至今還無法忘懷,當年每天早上烏里吉貝以爾總是送來第一桶新鮮羊奶和食物,就像家裡最疼愛的女兒,「我們也不是什麼紅五類,但牧民不管你是什麼政治出身,把你當成自己的孩子」。當同批的知青一個個回去城裡,最後只剩下她一人,他還是想不出離開的理由,繼續作著全村的赤腳大夫,直到阿爸告訴她「應該回家了」。

如今的蒙古大草原已不再像過去過著逐水草而居的大遷徙生活,如今的牧民用沙磚蓋起了堅固的房子,分地到戶,蒙古包已成為待客的點綴居所;家裡也擺上了時新的電器用品;吃食不再只有羊肉、羊酪與羊奶,也有了漢人喜歡的餃子肉包;許多牧民告訴張丹,生活好過了,草原的冬天不再像過去那麼冷冽嚴峻。

但是現代化背後似乎隱藏著另一絲感傷:草原文化的生活,在加速現代化的進程中,越來越單調與孤獨,蒙人純樸的本質仍在,但人與人關係卻疏離了。

大草原一望無際,任寒來暑往、星移物換,張丹最大的心願是讓她溫哥華出生的12歲兒子知道,這個世界儘管山窮水盡,依然有塊純淨之地,可以讓心遼闊、自由,生活永遠可以踏實、充滿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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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dnesday, May 06, 2009

「誰殺了我們的孩子」:汶川大地震紀錄片首度在溫問世



本屆新亞洲電影節有一部特別的作品值得一談,那是中國導演潘劍林紀錄四川大地震慘痛情景的紀實電影「誰殺了我們的孩子」,在汶川大地震週年紀念即將到來時刻,回顧作品顯得格外具有省思意義。

去年5月12日,四川發生8級大地震,造成八萬人死亡,近38萬人受傷的慘劇,當時進入災區拍攝的紀錄片工作者不少,但潘劍林卻搶在地震發生第六天衝入災區拍攝,躲過官方的防堵,記錄不少第一手消息,同時也針對中國普遍存在的黑心危樓問題作了最快速的反映和探討,堪稱是一部相當具批判和獨立精神的川震紀實調查報告。

導演深入的災區位於四川青川縣木魚鎮,走進木魚中學,那裡全校學生將近1千人,地震發生時,木魚中學一幢三層樓宿舍完全倒塌,當時裡頭有800多名學生在裡頭睡午覺,根據官方數字統計,有286名學生喪生。但鏡頭裡卻有許多聲音質疑死亡人數應該直逼500人。

鏡頭所到之處,殘屋破瓦,撫摸著照片、聲聲喚兒的母親,停不住的眼淚。潘劍林將鏡頭對準了遇難學生家長、老師、救災人員和當地的官員,用一連串的訪問、精準緊湊的剪接、拋出災後暴露的種種問題。

鏡頭中,人們最大的遺憾和憤怒在,「為什麼學生會死這麼多人?」腐敗官僚底下產生的豆腐渣違建工程是最大的劊子手;另外宿舍門也懷疑被上鎖,因為靠近門附近竟找到成堆的遺骸,甚至有些孩子的手還握在門把上;武警部隊進駐之後為了防疫情擴大,在沒有事先通知的情況下將已經被家長掩埋的遺體再挖開重埋,引起災民二度情緒潰提…,觀影過程有不少令人心碎鼻酸的鏡頭,許多受災居民自然流露的情感,讓人震懾於紀錄片捕捉真實一剎那的痛楚。

從災情發生的第一個禮拜到後來幾個月,潘劍林在災區蹲點,見證許多人性的弱點,包括紅十字醫療人員恐懼傳染病流行自行撤退、官方中央電視台拍攝人員要待在帳棚裡的受災學童唱國歌「製造」報喜不報憂的鏡頭,當憤怒的家長衝進帳棚上前抗議之際卻關機走人,此時潘劍林的鏡頭才要開始,儘管中國政府破例對川震災情消息採取開放的態度,災後重建的態度和反省才是鏡頭亟欲捕捉的真相。

潘劍林是中國這幾年崛起的一位獨立製片導演,之前他是一位律師,很難想像他甘願放棄高薪白領的生活,執著苦行僧式的紀錄片拍攝工作,但幾年下來成果卻也豐碩。他曾經拍過紀錄片「新娘」、「回家」、「夜未央」等作品,得過不少國際獎項。2004年他帶著自己的劇情片「早安北京」來到溫哥華國際電影節參展,結果獲得贏得龍虎獎單元的評審團獎。

「誰殺了我們的孩子」後製過程也發生不少風波,影片曾經被中國官員扣留,但所幸他留了備份,並且去年在未知會官方情形下自行攜片出外參加韓國釜山等影展,目的是希望更多人看到這部片,瞭解天災底下事情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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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造當代華人影像的推手:CNEX執行長蔣顯彬專訪


25歲,當他還是史丹佛大學機械系高材生時,他開啟了創業的第一把鑰匙,成立海外中文入口網站--華淵生活資訊網(SINANET,新浪網前身)。30歲,他把創業的浪頭推向最高峰,帶領新浪網赴美國Nasdaq上市,走過網路泡沫狂潮,新浪網至今還是中國最大的入口網站。世人稱羨他的高學歷和網路金童的經歷,兩年前他卻悄悄地退出舞台,投身另一個戰場,爬一座更高的山:他要用紀錄片,為當代華人社會留下改變的痕跡,為下一代見證影像革命的時代。他,就是蔣顯彬。

蔣顯彬出生美國,在台灣求學,從建中到台大,再到美國史丹佛,他一路念的是名校,是社會一般人眼中的菁英。他的身世顯赫,外公是國民黨黨國大老蔣彥士,母親是輔大食品營養系教授蔣見美,家庭的栽培讓他比別人有更多的機會,家族的薰陶也讓理工背景的他身上多了人文涵養,這也說明他為什麼從科技轉戰文創業,組織CNEX(Looking for Chinese Next),把自己的下一個十年投注在監製百部紀錄片的文化工程上。

蔣顯彬2007年成立CNEX基金會,每年訂定不同的主題,邀請全球華人紀錄片工作者提案,遴選並投資十部紀錄片,從拍攝、後製到發行,提供創作者上游到下游的全方位平台。07年主題是「金錢」、08年「夢想與希望」、09年「給下一代的家園」、2010年則是「危機與轉機」。他同時從08年起與本地的新亞洲電影節(New Asia Film Festival)合作,每年選出兩岸三地的紀錄片佳作在本地觀摩放映,今年四部作品包括「父親」(Brave Father)、「街舞狂潮」(Hip-Hop Storm)、「遊戲時光」(Game Dream)、「區議員」(The District Councillor)。以下是專訪紀要:

紀錄片工作者就像鏡頭背後的社會學家

記者(以下簡稱記):從一手創立的網路事業退下,轉戰一般人認為「苦哈哈」的紀錄片,為什麼?

蔣顯彬(以下簡稱蔣):我在2002年就已經有這個念頭,事實上在台大求學時,雖然念的是理工科,但選修不少社會學、心理學、哲學的課,當時記得看過的紀錄片給了我很大的衝擊,例如小野拍攝的「尋找台灣生命力」,當年的台灣面臨解嚴,禁錮多年的社會力頓時解放,舊秩序重組,當時有很多問號在心理,透過紀錄片,突然有茅塞頓開的感覺。後來看了「河觴」,也是針對改革開放時代知識份子的反省。
02年又看了關於美國人拍的關於金融改革的紀錄片「Corporation」,企業成為主流價值觀,超越政治、宗教,成為一種信仰,但是這個信仰是有缺陷的,導致全球現在在為它買單,後來又看了「安龍風暴」、「不願面對的真相」,看紀錄片帶給我的是知識上的,讓我去瞭解不曾接觸的事情,我深深覺得,這是一種對公共議題的公開對話,。

紀錄片是把Film making和Change making作巧妙結合,創作者這群人都很特別,身上混雜了很多Change maker(改革者)的成分,為了名與利的人基本上都待不了這個圈子,他們就像鏡頭背後的社會學家,甚至接近苦行僧的角色,對社會付出關懷,也為社會現象不停進行咀嚼。

另一端觀看的人也很有趣,也是一群有心人,他們關懷社會,願意靜下心看紀錄片工作者拍出的東西,這樣的訊息是沒有接觸這個圈子的人難以領略的,我們發現在接觸紀錄片影展的觀眾中,每個人都會因為一部紀錄片的感動而進到這個世界,紀錄片已經變得非常多元化,可以政論、詩意,拍攝的人和看的人的群體不斷擴大。


台灣和中國的下一代:一個太失焦,一個太聚焦

記:但您為什麼願意花十年的歲月作這樣的影像工程?為華人下一個世代「尋找太平盛世的備忘錄」的背後意涵是什麼?

蔣:我在台灣長大,在北京、上海生活,2004那年看兩岸,發生很有趣的事件和對比,選舉戲劇化的發展,台灣社會陷入被政治綁架的困境,人心呈現失焦的狀態,在原地空轉,而中國大陸在04年經濟發展氣勢如虹,不問別的只問金錢,每個人都在向錢看。

兩岸年輕一代的成長環境都陷入一種虛無的狀態。台灣年輕人長大的過程,無一是從,是「軟虛無」,政治失焦,連帶教育、經濟、文化認同等環節脫序,每四年教科書要改一遍,我們這一代差之毫釐,下一代恐怕會失之千里。

大陸則是落入「硬虛無」,太過聚焦,只問賺錢是唯一的王道,當時在那個時空背景下我問自己:我們能夠作些什麼事情?也許我們未必能給個答案,但值得在華人圈裡經歷一個大的實驗。

當時在04年看到兩岸華人的狀態,是想只拍一部紀錄片,把對比(失焦/聚交)拍下來,算是對下一代的一個交代和反思,後來覺得一部紀錄片的力量太小了,就決定打造一個平台持續地拍攝,希望能創造一個循環,甚至超越我們這幾個人的意志,成為華人社會發展中一面重要鏡子,更有意義。


記:您怎麼看兩岸紀錄片創作者的風格和視野?

蔣:中國大陸的獨立工作者像社會學家,因為整個社會在進行一個資源的巨大重整,他們觀察很多粗線條的社會進程變化,我認為他們是鏡頭背後的Sociologist(社會學家),台灣的格局已經比較窄化,很多都是民主的實驗,紀錄片工作者關心的是很多人內心的狀態,就像鏡頭背後的心理學家,探討的腦子裡、心理、情感的狀態,以及對人生的追問,中國大陸還來不及到那個深層的地步,於是有點被迫被社會推動往前走,這決定了兩岸紀錄片不同的觀察、拍攝手法。

成立CNEX,打造華人下一個十年的文藝復興

記:談談CNEX的創業過程,想要把CNEX打造成什麼樣的品牌?

蔣:當初成立CNEX已經對未來十年的主題都思考過,我們手中有一把題庫,都是大哉問,我們內部有一個編輯團隊,每年定主題時會開會選出哪幾個符合當代的事件,提案給管理部門,對顧問徵求意見,然後進行內部辯論,決定最後的主題後再對全世界華人導演透過既有的管道宣布出去,每年4到7月期間讓申請者提案,在上百件提案中篩選,初選20到30件,再把這些導演邀請到北京,展開三天兩夜,面對面的提案大會,評審團則每年從顧問團隊遴選出五位,評審團決定年度十部紀錄片,同時也擔任影片監製,各自認養2部片子,進行簽約、贊助、製片和發行。我們給一年的時間拍攝,聽起來很短,但其實有很多紀錄片導演早已跟了主題跟好幾年,題材甚至多到抽屜都放不下了,我們反而成了他們把片子作收尾的一個很好的理由(笑)。像這次參展的作品「父親」,就拍了五年時間,從西安農民工送小孩上大學到大學畢業、就業為止。

我們資金的來源,初期靠贊助,現在還沒有公部門的錢進來,這兩年都是靠企業和個人捐贈,未來會和兩岸三地的公部門談,公部門要考慮到意識型態,選票,錢要花在在地,考慮的面向較複雜。企業界反而比較能夠理解我們的運作。

尋求企業贊助是一條路,我們現在也自己找院線發行,香港已經作過,台灣在談,也有發行校園、公播、電視台購買,網路VOD,比較傳統的發行手段都有,但紀錄片要突破發行侷限,發展出自己的一條生路,產業循環還是得和新媒體結合,但新媒體的作法還在嘗試階段。

這兩年,華人(大中華)概念越來越重要,經濟市場的相依度兩岸三度越來越高,文化依存度則有很大的串連性,台灣流行、綜藝、草根的文化被中國、香港接納就是明顯例子,文化版圖有很大的重疊,比較不太可能光談中國崛起單一市場的面向。

對國際市場而言,紀錄片應該放在華人文化的動員上,華人的文藝復興不應單純指中國或台灣,應是整體大中華式的文化意義。政治有很多的盤算,但文化的意義應該用更高的高度,才有她自己的出路,用華人的文化層面思考,才有足夠的能力去整合和創造,才能面對西方為主流的文化環境,必須結合才有力量。

承襲家風,懷抱理想的「末代」知識份子

記:談談您的個人背景,您的外祖父蔣彥士是國民黨的黨國大老,從小您的家庭養成教育走的是所謂菁英路線,談談您的家人對您成長的影響?

蔣:外祖父是個非常平民化的人,他是學農出身,美國明尼蘇達唸書時都在田裡作實驗,所以媽媽小時候填家長職業欄時還填過農夫。外公回國後到農復會,玉米水果改良品種是他一生熱愛,我們小時候在飯桌上談的都是跟農業有關的事情。

接觸農業多的人是很關心基層底層狀態的,蔣經國時代的氣氛,為政者要和人民在一起,外公這種風範影響了我,就像我現在作的東西:同時觀察兩種不同人群-紀錄片工作者像僧侶,另一端則是社會最重要的企業家,讓這兩塊族群造成流動,很有趣。

國家民族的情懷,到了我五年級生這一代,好像是末代的玩意兒,再後面的世代對國家民族已經沒感覺了。我曾經問過我外祖父,這輩子奮鬥目標是什麼?他說:「國家民族啊!」我問他為什麼要為國家民族奮鬥?他答不出來,認為就是理所當然。當時的對話,兩岸還處在壁壘分明的狀態,但人生真的是際遇,像我到美國唸書,創業,網路崛起,突然之間到中國大陸去,一住就是十年,大陸對我來說是個全新的認識和學習,我覺得自己是在走一個一般我們這個年齡不太接觸得到的視野,對於這個視野有些東西我自認有這個責任要去完成,十年前是很難想像的,當時新浪剛進大陸,兩岸還在戒急用忍,鬧得滿城風雨,但管理團隊還是決定進去,很大的冒險,後來也證明了這些創業團隊看到的視野是很不一樣的。但有些事情Timing過了就來不及了,像新浪網的模式就很難再去複製。

記:聽說您還喜歡練書法?為什麼會培養這項「古老」的嗜好?

蔣:我對書法有單純的熱情,但小時候練顏真卿、柳公權可是很痛苦的(笑),轉折點是在高二高三的時候,對書法巨大熱愛其實是從硬筆書法開始,老師在上面上課很無聊,我就開始在底下用鉛筆照著練,發覺好玩極了。當時用鉛筆鍊字的骨幹,模擬行書、草書,對我來說是入門,這項掌握了之後,越寫越得意,變成我的一部份,後來我才再去練毛筆。

我後來開始對行書、草書相當感興趣,行書特別實用,對王曦之、于右任的行書特別喜歡,草書也開始看,後來迷上董陽孜的書法,他的字結合大量美術,讀懂他必須研究草書,草書有很強為美感而解放的筆畫順序,後來養成習慣,不管自己在那個城市,練不練字,都習慣帶本于右任的字帖,睡覺前放鬆讀帖,讀氣怎麼從一筆到最後一畫中連貫下來,讓自己很凝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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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iday, May 01, 2009

暴力無所不在:「A History of Violence」


加國大導演大衛柯能堡05年拍了一部同名小說的電影「A History of Violence」(中文譯名「暴力效應」),迥異過去偏好科幻詭異的恐怖情節,導演用犀利的鏡頭穿透一個美國寧靜鄉村家庭的黑暗面,也顛覆的了一般社會大眾對暴力的詮釋:暴力不是凶神惡煞的專利,暴力,其實無所不在!

電影一開始彷彿是一齣典型的美國鄉村溫馨片,一個平靜小鎮的餐廳老闆Tom(「魔戒」男主角Viggo Mortensen飾演),擁有能幹的妻子,一對聽話的兒女,作著小本生意之外他也到處敦親睦鄰,生活輕淡中有幸福的滋味。但好日子隨著兩個持槍搶劫餐廳的歹徒闖入之後,完全變味,不是男主角被害,還是他竟跌破觀眾眼鏡地一手制服兩名搶匪,為此成為小鎮英雄,並成為全國媒體的焦點,但突如其來的盛名引來更多困擾:小鎮開始出現黑頭車、更多黑道份子找上門、喚著男主角不同的名字,也因此暴露出男主角神秘的身份和黑暗的過去。



原來,被喚作Tom之前,他不但出身黑道,還是殺人不眨眼的殺手,因為被紐約黑幫老大的親哥哥下滅口令而死裡逃生,隱姓埋名到鄉下重新作人,如今為了擒賊漏了餡,平靜的生活起了大波瀾,讓他不得不回到紐約黑梟,用以暴制暴的手段了結兄弟間的恩怨。

片如其名,電影情節始終繞著暴力打轉,就劇情而言,很容易被處理成老套的殺手懺悔錄,但幾場戲路處理下來,讓人眼睛一亮,例如開場男主角手刃歹徒的俐落與殘忍,鏡頭用臉部中槍的細部特寫、利刃刺往腳尖的畫面,切換到殺戮之後主角呼吸的沈緩和自制,是視覺和心理的暴力;丈夫和妻子(瑪麗亞貝洛飾演)從原先快樂家庭的熱情性愛,到身份曝光發生爭執時接近強暴邊緣的激情,是兩性的暴力;到男主角兒子在校園不耐惡霸欺凌之下不得已反撲,父親卻以說較不成反而痛揍兒子的體罰行為,是家庭形塑到社會的暴力。大衛柯能堡在這裡並沒有以高姿態譴責暴力的罪惡,卻以鏡頭點出人性身處對暴力快感的本能,以及美國社會無處不在的暴力,暗示『以暴制暴』的必然性。


這是一次不靠槍林彈雨,沒有屍橫遍野,但令人坐立難安的觀影經驗,不管是在緊張氣氛的掌握、人物內心性格的刻畫、和社會意涵的層次描寫,都相當精準嫻熟,尤其劇情由亢奮的節奏到代表救贖與自省的冷收尾,讓人再度佩服導演寶刀未老的功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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