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March 04, 2011

荒誕背後的不可承受之重:「父後七日」



去年台灣影壇出現了一部很特別的電影,小成本小製作,沒有卡司和明星,卻創造出超過3000萬票房的亮麗成績,各大世界影展包括溫哥華電影節競相邀約,電影紅了,也讓世人見識到台灣特殊的「鄉野奇譚」--喪葬文化。

電影片名叫做「父後七日」,原創來自於當地得了首獎的散文作品,作者劉梓潔以短短的4千字描述喪父之慟,意識流的形式,摻雜戲謔卻深沈的文筆,令當時文壇為之一亮,頻頻打聽這位7年級美眉到底是何方神聖,然而不久之後卻傳出拍成電影,原本的美女作家成了編劇兼導演,和另一位新人導演王育麟聯手合拍,不但把電影拍成,還小兵立大功大賣,之後這篇散文也集結成書,賺了一筆不小的版稅。

這不是經過精密算計的電影文創行銷公式,這只是台灣電影繼「海角七號」、「艋舺」後崛起的特殊現象,更特殊的是,故事人物簡單樸素到令人不可思議,描述一個從都會回鄉奔喪的現代女性,和留在家鄉的哥哥、一群家鄉父老姨婆,七天時間處理後事的所見所感。題材是商業電影不曾碰觸的喪葬習俗,選角刻意不找明星,大部分都是素人演員的情況下,描繪或許你我早已熟悉,卻從不願留意駐足的鄉野文化。

電影一開始便以道士主持法事的姿態鏗鏘開場:紅色華麗的道袍配上「Hava Nageela」原屬猶太慶典的喧鬧音樂,影像中的道士作法看上去彷彿跳著一場另類恰恰,明顯在凸顯電影想要強調的黑色喜感。接著鄉下的哥哥和都會的妹妹急忙趕到醫院見父親最後一面,留一口氣的救護車送到已佈置成靈堂的家中,一場誇張又荒誕的送終之旅就此展開。


電影的前大半敘事體幾乎用俚俗說笑的方式拼湊出黑色幽默,包括父親生前用「有醫」、「沒醫」分辨救護車的鳴笛;殯葬業小姐阿琴可以演孝女哭墓,「專業」到「哭沒目屎」,再濃妝豔抹地去跳電子花車、下一場趕到喜宴唱卡拉OK;孝男孝女依道士說的「天時地利」哭,結果人來了,即使飯吃了一半也得披麻帶孝衝去哀嚎;為了搞好爸爸「生活化」的遺照,眾人七手八腳合成一張令地方鄉親搖頭,觀眾卻大笑的橋段。

如果沒有前面近似誇張的戲謔,或許就凸顯不出主角深藏內心的失怙之慟。

後半段導演以單色、恍如夢境般的鏡頭回憶還是高中生的女主角被父親用摩托車載著,用一顆肉粽當作生日禮物,那是只有女兒獨享,兒子沒有的特權;父親頭次放手教女兒騎摩托車的私密回憶,切換成下一幕女兒木然地背著父親的遺像在同一條路上疾駛。直到,喪禮告終,女兒再度一身幹練地回到都市叢林,帶著表面結痂,底層仍血肉模糊的傷口。


刻意壓抑的痛,總是冷不防刺入身心每一道穴位。於是不管女主角現身在新的職場角落、人來人往的大都會、甚至聽到機場的廣播聲,只是讓更大的錐心之痛再度席捲,讓更慘烈的淚水決堤。

女主角的旁白顯然用著一種近似戲謔的距離感,來看她眼中出現種種荒謬怪狀的喪葬禮俗,顯現新舊文化、城鄉文明的差距。但這種差距和不理解,在對比父子、父女間簡單卻濃密的感情、白髮人送黑髮人的不捨之後,卻成了下意識撫平喪父、喪子痛楚的療傷靈藥。

和原著比起來,電影的處理較為委婉溫馨,例如表現象徵喪葬俚俗的道士阿義和代表Kuso新世代的小表弟小莊的互動和對話情節時,透露了社會轉型下屬於世代的承傳,或者那種在家族鄰里才感受得到的人情常態,在影像中都寬容溫暖地帶過。

但我還是偏愛散文裡的精簡骨架,簡短俚語構成的愛與痛,一語道破,緊接著觸動了更大的情緒,隨著字裡行間鋪排而來,讓人以為遺忘了至愛,不會再時時刻刻想念,卻不知那是一種更深層的挖掘與感悟。原來,失去的人,永遠在你心裡。

Friday, February 25, 2011

奧斯卡熱門:柯恩兄弟「真實的勇氣」



奧斯卡頒獎典禮即將在下週日舉行,金像獎常客柯恩兄弟(Ethan Coen & Joel Coen)這次以
「真實的勇氣」(True Grit)全面席捲姿態,囊括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男主角、女配角、
攝影、改編劇本等10項風光入圍,眼看著繼「No Country for Old Man」贏得奧斯卡最佳影片和
最佳導演之後,兩人很可能雙雙再拿下第二座小金人,論目前的聲勢,「真實的勇氣」無疑為

柯恩兄弟再度攀上影壇顛峰之作。




奧斯卡的主旋律氣味濃厚,柯恩兄弟獨有的黑色幽默、乖張怪誕、反主流的題材,卻能夠一次
次叩關、得獎,不能不說是美國影壇的異類,但能夠讓美國影藝學院連連買帳的原因,不外乎
柯恩兄弟深刻、精準掌控美國近代社會的問題核心,更能在影像創造的框架下屢屢抓住類似生
死、道德命題的大哉問。

「真實的勇氣」其實不是柯恩兄弟的原創劇本,原創故事其實在1969年的時候已經頒上銀幕,
片名為「大地驚雷」,後成了美國西部片經典,還讓硬漢男主角約翰韋恩榮登奧斯卡影帝。
重拍舊作有個命定難逃的窠臼,就是如何超越前作,拍出新意?針對這對風格向來犀利的兄弟
檔而言,要挑戰60年代的經典,根本的訴求可能是:第一,他們壓根就想來個翻天覆地重拍,
搞顛覆,搞成「柯氏風格」的西部片。第二,以柯恩兄弟一貫的陽剛、冷冽和諷刺風格而言,
美國大西部的荒野題材更能夠大刀闊斧、大顯身手。第三,西部片是美國電影的專屬產物,美
國導演作品底下沒拍一部西部片就好像美國人不吃漢堡一樣不對襯。


令人訝異地,柯恩兄弟這次「馴服」地忠實呈現原著小說的敘事觀點,小說從一位中年女性
Mattie Ross的倒敘旁白開始,回憶她25年前深入西部蠻荒,親手為父報仇的往事。柯氏版本非
常接近原著,從開場到結尾都是女主角的旁白聲音,清楚交代了她為父報仇的心理動機,以及
她和頗受爭議的酒鬼老警官綽號「公雞」(Jeff Bridge飾演)、好大喜功的德州遊騎兵
LaBoeuf(麥特戴蒙Matt Damon飾演),一齊深入無法無天的美國西部,進行一場生死交關的

探險之旅。




西部片慣有的陽剛英雄角色,在柯恩兄弟的巧妙操作下,一班子本色演員模塑地有稜有角,除
了傑夫布里吉、麥特戴蒙外,還包括一班江洋大盜Paul Rae、Domhnall Gleeson、亡命之徒頭子
Barry Pepper和尾隨他底下的殺父仇人Tom Chaney(Josh Brolin飾演)。和60年代詮釋西部片
最大的不同,在於原本正邪角色不再那麼涇渭分明,英雄的背後或許是更大的隱諱和求全,壞

蛋的猙獰底下也有一絲憨傻和固執。




然而,西部片甚少著墨的女性角色和女性主述者的路線更讓該片更具顛覆色彩。誰來演出貫穿
故事的靈魂人物- 14歲的瑪蒂?導演慧眼獨具,發掘了當時年僅13歲的童星Hailee Steinfeld首
次登大銀幕,令人驚豔的是,Steinfeld的表演方式宛如行雲流水,將片中那個舌燦蓮花、堅毅
又固執的「小大人」瑪蒂演得活靈活現,且在復仇之旅出發前後,細膩地將主客位角色和表演
層次恰如其份地發揮到位。天才演技的揮灑,讓她今年成為得獎呼聲最高的女配角人選(基於
得獎策略考量,Hailee Steinfeld報名女配角,但她的角色份量非該片女主角莫屬)。

儘管這位宛如小花木蘭的孩子膽識過人,但深入蠻荒,歷經眼前一瞬間的生死殘酷景象,孩子
心中的恐懼和無助,透過導演安排的影像鏡頭適時地表現出來,讓人心生猶憐。尤其關鍵轉折
的一幕,鐵漢黑夜單騎挽救生命垂危的瑪蒂,鐵漢天性是冷血獨行的,甚至將被操到跑不動的
愛馬也一槍斃命,趁早了結痛苦的瀕死過程。但對於剛報了殺父之仇的小女孩呢?鐵漢的柔情
展現在-- 死命抱著垂危的生命奔跑在荒野中求援,就在女孩被救活甦醒前,老邁的英雄早已先
一步離去,瀟灑地不帶走一片雲彩,恰如其份地為該片的西部觀點,更增添人性和血肉化的深
度。

柯恩兄弟從出道至今10多年,堪稱美國影壇允文允武的絕佳拍檔,能編能導會剪也會製片,即
使很會得獎,也從不為得獎而拍片,每一部作品都充滿獨立製片的精神和大膽嘗試,想來2011
無疑又是柯恩兄弟風光的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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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turday, July 03, 2010

諒解與救贖:鄭文堂的「眼淚」

有一種創作人,喜歡藏身在底層社會,和庶民們一起呼吸調息,懂得把鏡頭放在小人物自在的位置,為他們說話,拍出他們的真實內在。每一個鏡頭,每一部創作,都在醞釀更大的養分。鄭文堂,就是這樣的人,從將近30年前開始投入街頭紀錄片到今年的新作「眼淚」,從記錄一步步跨界劇情長片,每一個主題,都在關照他過去關心的議題和人物,也越見他創作的爆發力和深沈的人性挖掘。

 



鄭文堂一直是個「在崗位上勤懇種田」的導演:80年代的綠色小組,拍工運、社運紀錄片起家,一路都看見他專注某種題材,包括「蘭陽溪少年」、「濁水溪的契約」、「浮華淡水」、「夢幻部落」、「風中的小米田」等,他向來關心土地、小人物和弱勢族群,很少看到一個非原住民身份的台灣電影人,堅持不鬆懈地去拍攝原住民的處境。

 

90年代,他開始跨越,把十多年來在街頭運動積蓄下來的題材、故事、看見或看不見的,統統凝聚成創作的能量,寫成一本本的故事。萬仁描繪白色恐怖的史詩作品「超級公民」,其實來自他的原創劇本「詩人與阿德」,片中的男主角就是蔡振南主演,難怪南哥在「眼淚」裡演活了那個遊走在社會邊緣的便衣刑警。10幾年之後,沒有人比鄭文堂更能抓住蔡振南身上那股亦正亦邪、滄桑又漂泊的特質。

 

繼「深海」之後,鄭文堂還是以高雄為背景,底層小人物的生活為基調,但視角從底層女性的愛情轉移到警察、流氓、角頭、毒販、羅漢腳(單身漢勞工)、檳榔西施身上,藉由南哥飾演的老刑警老郭,調查一宗涉及吸毒致死案的辦案過程,以及配合檳榔西施、清純女大學生和菜鳥警探間的多重軸線,探索「警察刑求」的時代主題,對照個人、社會和歷史的悲劇。

 

片中南哥的氣質和每個年輕演員的對手戲,都多少形塑出不同的戲感,例如帶在身邊一起辦案的菜鳥刑警紅豆(黃健偉飾演),從一開場模擬刑求的「假戲真作」,便替男主角的性格埋下了深沈的伏筆,南哥「沒血沒淚」的爆衝個性對比紅豆的意志力薄弱,更突顯上個世代刑警階層的無力感--他們既是制度下的加害者,也是受害者。

 

南哥「老人與老狗」的獨白是點出作者對台灣轉型社會的感觸,鏡頭在背影幾條高速公路夾雜川流不息的人車潮中,跟著主角的背影遊走,象徵遊走在社會的邊緣人,被畸形的主流價值拋棄,前途渺渺、自我流放。

 

故事裡有很多片段同時也是導演鄭文堂的個人寫照,包括在南哥蝸居的平價大旅社,三教九流聚在一起,鏡頭和對話是那麼地真實溫暖,鄉野氣息自然流洩。

 

就像推崇英國大導演肯洛區(Ken Loach)擅長以真實生活為題材所拍的經典作品,既刺痛又震撼人心。很感激台灣也出現這麼一位長年在現實生活中耕耘,把社田野記錄,拼貼成動人的小人物浮世繪,「眼淚」無疑是繼「深海」之後再一次的成熟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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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iday, August 21, 2009

追夢族的軌跡:「星光傳奇」(Stars)



我不是什麼「超級星光大道」的忠實觀眾,我也不跟流行偶像的新聞,我甚至認不出因「星光」爆紅的楊宗緯、林宥嘉等人的長相,但隨著紀錄片「星光傳奇」(Stars)的情節,觀影的角度卻越來越難抽離,跟著感動地又哭又笑。

2個小時下來記錄創造台灣流行文化現象的選秀節目「第二屆超級星光大道」(簡稱星光二班),讓人看到許多懷抱星夢的年輕人勇敢追夢的心境,也看到「愛拼才會贏」的台灣社會縮影。

這幾年全球電視節目都在瘋選秀節目,從”American Idle”、”Canadian Idle”、”Canada's Next Top Model”、英國的”Britain’s Got Talent”到大陸的「超級女聲」 ,而「星光傳奇」也搶搭「超級星光大道」的熱潮,跟拍一群懷抱青春夢的年輕人,如何在競爭激烈的選秀戰度過關關危機,從最初的百人淘汰到選出最後可以領一百萬和一紙唱片合約的決賽冠軍,讓人見證台灣年輕人如何為自己逐夢,如何吶喊生命。



這部紀錄片有他幸運獨特的地方,首先是這群選秀的年輕人的學歷、成長背景太懸殊多元,有窮苦原住民出身的孤兒、有跳八家將的少年兄、等著入伍的樂團主唱、也有頂著古典音樂高學歷的小提琴手、美麗的空姐、和穿著高中制服的甜美少女,每個角逐者的背景故事形成了強烈反差,提供了這部紀錄片「戲劇性」的看頭,而類似情境秀(Reality Show)的敘事路線,與流行音樂MV同調的快節奏與渲染力,也讓該片跳脫了傳統紀錄片的拍攝手法,走向一個比較通俗化和商業取向的紀實類型。

但我還是強烈推薦這部片,因為這些真實情境的平凡小人物,活出了台灣時下社會的溫情與有感,不管是來自哪裡的年輕人,弱勢的、中產的,不論是天真的、壓抑的、世故的、草莽的、還是衿持的,他們在一次次的過關斬將當中,竟然跌破大人眼鏡,成了共患難的伙伴。他們原本是活在設定的「框架」裡,因為製作單位早算計出藉著一次次殘忍的淘汰與下一波競爭,讓人的本性原形畢露,鏡頭即時抓住勾心鬥角,或是遭受淘汰的打擊的一剎那,觀眾也預期像在羅馬競技場的看官般冷血。不料結果卻適得其反,看到這些原本各方面都不一樣的年輕人,藉著熱愛唱歌的短暫交會,感情越來越緊密。每一次的淘汰,不只是被淘汰者哭,其他晉級的人也哭成一團。不但感動了觀眾,也成了流行文化一股難得的熱現象。

這讓我看到,台灣人與台灣社會,真的是一個積聚很多善性力量的地方,雖然政治的顏色讓人眼花撩亂,為了愛不愛台灣搞得烏煙瘴氣,年輕人追夢的那股勇氣與突破,讓人覺得「聳擱有力」。


看看白天跳八家將,晚上PUB駐唱的賴銘偉,導演許明純真實捕捉他在跳陣頭的神秘與神韻,回到紀錄片的「真」,以及梁文音部落孤女的身世和信仰給她的力量,讓灰姑娘美夢成真(我也終於瞭解為什麼魏德聖會堅持讓她在「海角七號」演出年輕時的小島友子的原因了)。

儘管記錄者的角度完全傾向事件的被攝者,鮮於討論商業機制大環境的操弄問題,但這部標榜青春勵志的紀錄片,倒也真實地拍出了人性的純良與溫暖。

「星光傳奇」將在8月28、30日VANCITY Theatre台灣文化節台灣影展中放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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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iday, August 14, 2009

美哉國土:公路電影「練習曲」

電影的力量有時不止在觀影的那一瞬間,有時候,「反芻」的後勁更讓人措手不及,感念影像的懾人,與現實的瞬間交錯,有時竟成了昨是今非的孤鳴。


最近因籌備今年台灣文化節的台灣影展(8/27-8/30 Vancity Theatre),有機會再看陳懷恩導演的「練習曲」,表面上這是描述一個聽障大學生獨自進行單車環島旅行的劇情片,事實上是綜合導演長年來對台灣土地的人文紀錄觀察:從南台灣開始,經東台灣乃至北台灣,途中偶遇單車騎士、衝浪男孩、立陶宛女孩、魔幻劇組、失業歐巴桑、素人雕塑家、老家阿公阿嬤等各色人物故事的切片。故事軸線有些鬆散,但是絲毫不妨礙該片對台灣土地的真情書寫。



攝影出身的陳懷恩,拍下了當時台灣最真實的面貌,從海天一色、鄉野古厝到廢棄電廠,土地結合人情,用細緻的影像找回了樸質、美麗、令人驚豔的台灣記憶。

但是,最近再重看「練習曲」,原本怡然動人的景物卻成了心痛的印記。

從第一個鏡頭開始,傍晚霞暉褪盡,海潮拍岸的層層浪濤聲,當字幕打出「第一天,台東,太麻里」時,我的眼淚不自覺地流了下來。

我想到的是這幾天新聞畫面不斷重演的颱風災難畫面,「八八水災」重創南台灣家園,太麻里為首的幾個村落早已柔腸寸斷,記憶中的那個迎著晚風,靜靜地佇立在台東海岸的太麻里,依然美麗嗎?故事裡的那個素人老雕塑家和他的妻子,是否安然無恙?

無獨有偶地,導演在鏡頭裡透過男主角偶遇的另一位單車騎士黃建和的話,道出了隱憂:「一直以來,我們都相信人定勝天,為了和老天多要一些,往往付出的代價更大」「海岸線嚴重侵蝕,讓台灣變得越來越瘦,我們的國土正在慢慢地消失…。」重看這些畫面和對話,一句一景,彷彿警世的暮鼓晨鐘。


事實上,鏡頭裡單車騎士路經的台11線、彰化農庄、雲林漁塭和高雄一帶,都在風災的肆虐下成了水鄉澤國,原本鏡頭裡的實相,似乎成了幻影,但對疼惜台灣這塊土地的人而言,卻成了心底最堅實的原動力。

美麗的畫面不會就此消逝。


島嶼人民強大的生命力終究會讓土地重建,但土地復育需要人對大自然的謙卑,就像接近結尾時男主角回到老家,跟著阿公參加萬人媽祖遶境的心境。看著男女老少、善男信女、有的摟著孩子、有的拖著殘疾的身子,懷著希望,三跪九叩、進香祈福,這一幕幕感動了一旁的單車年輕人,也彷彿讓他領略了這塊土地歷經過的滄海桑田,然而信念的驅使終究會讓人走出一條新生的道路。

Monday, August 03, 2009

張震的演藝之路



上個星期談到田壯壯的新作「吳清源」,挑大樑的男主角是台灣備受看好的演員張震,張震從少年吳清源一路演到銀髮蟠蟠的老人,戲中不但要苦練日語,還得學圍棋,模擬大師內心的精神世界,三十出頭的張震詮釋地相當認真,也是第一次,讓人感受到張震的演技開竅了,實力與外相接近旗鼓相當的狀態。


張震可以說是童星出身,他十四歲剛上國中便開始演戲,受到也是帥哥老爸張國柱的提攜,在已故導演楊德昌的「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裡飾演情殺事件的男主角小四,當時看張震,個子瘦小,戲演得憨直木訥,口條也不是很清晰。老實說,和當時幾個都是同齡的小演員(飾演小貓王的王啟讚、小馬的譚至剛或飛機的柯宇綸)比起來,他算是蠻嫩的,甚至片中飾演他二哥,現實生活也是他老哥的張翰都比他來得有戲感得多。


算是老天爺賞飯吃吧,或許外型討好,或許他真的是吃明星這行飯,張震的演藝之路走得挺幸運,一路受名導提攜,減少了新人拍到爛戲的風險,甚至處女作「牯」片當年還入圍金馬獎最佳男主角,和他的演員老爸張國柱並列最佳男演員入圍名單。

我想,台灣影壇還真的少見這麼一位偶像明星,歷經中港台知名的大師級導演薰陶,從楊德昌以降,他還拍過侯孝賢、王家衛、李安、吳宇森、徐克的片子,一塊璞玉就在眾高人的琢磨指點下,隱然發光。


還記得他在「春光乍洩」裡飾演浪跡阿根廷的台灣年輕人,卻被巧遇的天涯淪落人梁朝偉暗戀上;楊德昌的「麻將」飾演玩世不恭的痞子;李安「臥虎藏龍」飾演山寨主「羅小虎」,戲份響叮噹,但演技卻仍然停留在「演自己」的階段,和當時企圖心強的新人章子怡比起來,張震的演戲細胞還真的有點晚熟。人是夠帥,但總覺得演得不到位。



但他的確是幸運的,同台遇到的對手都是戲精,他曾經和梁朝偉(「春光乍洩」、「赤壁」)、鞏俐(「愛神」)、周潤發(「臥虎藏龍」)銀幕合作演出,戲裡戲外受到前輩們潛移默化的影響,也相對拓寬他日後的戲路。


2006年的「吳清源」算是一段分水嶺,這次張震必須獨挑大樑,徹底深入這個遠離他世界的上世紀歷史人物,因為時代的因素,角色在鏡頭呈現必須經過刻意的壓抑和淡化,演員的內心戲是精華,加上吳清源大師本人還建在,更提高了角色詮釋的高難度。

「吳清源」的考驗,不但讓張震的演技更上一層樓,他以該片拿了日本大阪影展的影帝,也順利進入大陸市場,之後他還破天荒地接演了南韓名導金基德的「呼吸」,詮釋死刑犯的情慾世界,跳脫過去的小生形象和戲路,也敲開了日、韓等國際賣埠的市場。2008年當他再度回頭演出國片「停車」,彷彿脫胎換骨,雖然只是一部都會小品,但演來行雲流水,「本色」演員的戲感飽滿,越來越有實力派巨星的架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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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iday, July 24, 2009

一代棋聖「吳清源」




「棋盤不是勝負,是陰陽。在陰陽之前是神。神在宇宙之內、宇宙在神之內。在遠古無文字的時代,堯造棋問天。下棋本身不是為了勝負,是要調和陰陽。萬物無生無死,只有化。」                                                                                                                                                                             --吳清源


要把傳記電影拍得好看,通常導演會強調主角人生的「豐功偉業」,或者性格的「大破大立」好取得戲劇性的效果。但田壯壯描繪圍棋大師吳清源的傳記同名電影,卻徹底顛覆了電影的戲劇元素,用輕描淡寫的方式,勾勒出這位跨世紀的棋聖險峻的一生,好比他指尖下的黑白棋子,棋的世界是如此沈默、寧靜、專注,跨越時空追求的是精神上的「完美和諧」。

談電影之前,還是先交代一下圍棋大師吳清源的背景吧。

吳清源生於民國初年,年幼時就顯露出驚人超凡的棋藝,被日本棋客賞識,十多歲拜日本圍棋大師瀨越憲作門下,連年晉升圍棋段數,後來還與日本圍棋高手木谷實等人展開漫長的「升降十番棋」,共創圍棋新佈局,轟動棋壇,但後因為中日交戰,他被迫入日本籍,也曾因為加入宗教(紅會、日本璽玉教)放棄圍棋,戰後重返棋壇,先後擊敗所有的日本棋手,被尊奉為「昭和棋聖」。台灣圍棋大師林海峰也曾經拜入吳清源門下。

47歲在東京發生的一場車禍,卻戲劇性地改變了吳清源的下半生,因為飽受精神之苦,50多歲的他自此常到連番敗績,70歲宣告引退。如今已為年高近百的钁鑠老人,吳清源在棋界依舊享有崇高的地位。

這部號稱是中國第五代導演田壯壯「十年磨劍」的作品,把圍棋大師吳清源幾十年來獨步天下的軌跡,用一種緩慢的節奏、簡短的對白和全景的鏡頭緩慢地鋪陳而出。

這位圍棋大師歷經過中日戰爭、在日本受到不平等待遇、加上體弱多病、與日籍妻子顛沛流離、甚至車禍的磨難,但全片卻只有用淡筆描繪這些生命中的關鍵時刻,用意在觀照這位外表瘦弱無比的棋聖,內心精神世界的專注、純粹與脫俗。

大師的外在世界,是殘酷的戰爭場面,大師手中的棋盤,也是一場鬥智與人格的戰場。但大師的內心,卻是一種澹泊名利、純粹求道的狀態。

就像電影中,張震飾演的吳清源和木谷實對奕,只見他一盤棋接一盤地下著,對手戰到已經流鼻血倒地,他卻視而未見地繼續思索他的下一步棋。

當時廣島歷經二顆原子彈的巨大衝擊,正在舉行賽局的大棋院竟然在大爆炸後,仍宣布棋手繼續對局,完全無視亂世的出神狀態,表現出一位圍棋高手能否超越政治、國籍、戰爭等世俗紛擾,寧靜致遠地鑽研棋藝與探求真理。

吳清源一生追求不過兩件事:圍棋與真理。對照人的命運,電影用對比和諧的全景、演員的神情、細微的肢體動作,表現出主角形而上的精神世界,令人心嚮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