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June 29, 2009

溫哥華法國電影節:「夏日時光」(L’Heure D’ete)


在溫哥華看法國電影的機會並不多,除了每年溫哥華國際電影節的「法國經典」單元可讓影迷視覺上一次大量消化之外,目前由城內專門放映獨立電影的四家藝術戲院包括Fifth Avenue、Park、Ridge和Vancity Theatre,每年固定挑選幾部當年贏得國際影展大獎的法國影片,組合成小型的法國電影節,作為期三個月的長期放映,經營形式類似法國的藝術電影院--小廳放映、檔期比院線長好培養口碑和觀影人口、宣傳針對特定的小眾文化等,也是喜歡法國獨立電影的影迷們不容錯過的觀影聖地。


今年六部作品中包括法國知名導演阿薩亞斯(Olivier Assayas)的最新作品「夏日時光」(L’Heure D’ete),把電影觀點回到最簡單、最生活化的「家」,讓人感受到這位才氣不凡的導演把創作源頭回歸本質面的素樸。


阿薩亞斯出身戲劇世家,他自己則從影評人出道,曾擔任法國「電影筆記」主編,也讓他日後的作品充滿了形式與內涵的思辯。這位才華洋溢的文人導演和港台電影有著不解之緣,最初他熱衷研究香港電影,後來喜歡上台灣電影新浪潮時期侯孝賢、楊德昌的電影,研究之外還追到台灣來,曾拍了一部法文版關於侯孝賢的紀錄片。八卦媒體對他也很感興趣,因為他是港星張曼玉的前夫。

阿薩亞斯的作品類型很多元,早期每看他一部作品,嗅得到他在創作上的野心,不僅喜歡挑戰形式,在風格上也推陳創新,是90年代法國影壇不能遺漏的一號人物。

今年的「夏日時光」,他把鏡頭挪回「家庭」,影像手法依舊流暢自由、人物對話充滿了法國式的理性辯證,卻又細膩地帶出了家庭成員間流露的懷舊溫情。

故事從一個女主人的過世前後開始,夏日時光,當已經兒孫滿堂的女主人迎接從世界各地回鄉的兒女們的慶祝,老太太卻反常地和大兒子提起了自己的身後事:房子要賣掉、名家畫作和家具分給三兄妹、祖傳的收藏要捐給美術館等等。儘管兒女們斬釘截鐵、異口同聲地說不會變賣家產,但獨居的老太太似乎對世事有她自己的參透,她的兒女,分別長年住在巴黎、紐約和北京,能共聚一堂,已經不易,何況身後?又何必徒留老房子和龐大的遺物?

鏡頭停留在母親枯坐房裡的身影,下個過場,母親真的過世了。


三兄妹再度聚首,大哥不捨變賣老家的一切,小弟一家人已經隨著「錢」流往北京跑,擁抱世人預見的龐大市場,心理和態度當然希望財產能盡早處理越好;設計師的二姊也有了嫁作美國人婦的打算。儘管房子裡有數不清的舊時記憶,但物換星移,活著的人也只能無奈接受分離,分頭奔向前程。


從不停歇的人物對話,瞭解到母親生前曾經有過一段家族的秘密戀情、兄妹間的感情、爭執與濃烈的回憶、以及老管家對過往家族的眷戀。同時也透過鏡頭,瞭解到藝術品的價值,究竟是移到博物館束之高閣,接受觀光客心不在焉的瀏覽?還是忠實的老管家選擇收藏一只主人的花瓶,長久念持呵護的情感?

阿薩亞斯用細膩與溫暖的方式,詮釋出密密織造出的親情與回憶。感情的恆久,不正是那些看起來平淡無奇的小事和對話,構成了生命的點滴,和美好時光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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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turday, June 20, 2009

家庭變奏曲:談「艾草」的女性意識


台灣新世代的女性導演中,姜秀瓊的名字既熟悉又模糊,原因是她出道雖早,卻隱斂鋒芒,直到十幾年後終於看到他的劇情長片處女作「艾草」,也讓人看到她十幾年下來磨練的功力,初試啼聲,身手不凡,該片最近還贏得舊金山影展的劇情長片獎。

五年級生的姜秀瓊雖然是戲劇學院導演系畢業,但她一出道卻是出現在楊德昌的「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演員群裡,她當時飾演小四(張震)的二姊:那個悲天憫人、篤信基督的北一女高中生,她還因該角色入圍當年金馬獎最佳女配角。之後,她全力投身幕後,當過楊導「獨立時代」、「一一」的助導、表演指導,侯孝賢「海上花」、「千禧曼波」的副導,寫的劇本和短片都得過獎項,可以說是全才型的創作者。

「艾草」是一部電視電影,由台灣公共電視投資,故事在描述一個單親家庭,50多歲的母親面對上一代和下一代扞格不入的價值觀,從衝突、對立,到理解,進而包容的親情小品。

導演的影像手法很細緻,輕描淡寫,畫面步調緩慢卻帶著暗潮,用一個家庭,三個母親、三種世代價值觀鋪陳一個家庭的「變化」,包括省籍觀念、同性戀、未婚生子等問題。傳統的影子深深地籠罩在這個保守的閩南家庭裡,但面對時代、社會潮流的轉變,夾雜在新與舊世代的中年女性,態度從掩耳盜鈴,到內化的自覺,讓人心生同情與感佩。

鏡頭從清晨的公園開始,50多歲的中年婦人在公園裡練太極拳,緩中有序,像極了李安「推手」中的戲感,與戲同名的女主角吳艾草,雖然年輕喪偶,但一對兒女早已長大成人,栽培女兒到法國唸書,兒子乖巧懂事,即使她必須面對年邁卻整天碎碎念的老母親,艾草似乎也有因應之道,小產階級的日子看起來平靜無波,直到未婚的女兒抱著台非混血的孫女出現在家門口時,安享天年的心情沒了,接下來要面對的是難以消化的難堪現實,和家族街坊的異樣眼光。

女兒的離經叛道讓母親傷透腦筋,母女關係降到冰點,突顯出艾草身邊乖巧的兒子,但孝順的兒子也有個秘密,他只愛男生不愛女生,為了不忍拂逆辛苦養大他們的母親,他打算暗自隱瞞事實。

艾草的身影與思維,像極了傳統的台灣女性,殊不知她年輕的時候,也曾為愛出走,當時她不顧阿母的反對,嫁給了大他二十多歲的外省人,不幸先生早逝,認命的她走過勞苦堅強的一生。

鏡頭尾隨艾草的生活路線,她老是一人在公園、一人坐公車,一人回到家鄉鹿港,一路上艾草都是緊閉著嘴,形單影隻,但瞥見公車上一對年輕男同志親密相依的畫面,她會下意識地避開,為故事埋下清晰的伏筆:雖然嘴上不說,她心裡還是有數的。回鄉團圓的路上,瞥見公路上獨自旅行的白人背包客,似乎也撩起了艾草必須面對外在新世界轉變的省思。

就像艾草這種隨處生長的植物特性,夾處在上下世代的衝突,這位認命的母親,再度用著柔軟身段,堅毅的韌性,去突破她身處的多變環境。

導演姜秀瓊用女性特有的細膩手法,觀察了不同世代台灣的女性思維,和不同價值觀的交錯,風格清新、平實中有不凡的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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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iday, June 12, 2009

黑色荒謬的浮世繪:「流浪神狗人」



2007年陳芯宜導演的「流浪神狗人」堪稱是本屆台灣電影節最具社會意識與原創本質的作品,有著導演一貫以來的社會關懷和批判,同時也讓作品更貼近商業大眾,多線敘事的結構也透露創作者再一次圓熟的電影語言,透過鏡頭俯瞰台灣光怪陸離的眾生相。


正如片名所揭示的神、人、狗三位,在故事融合一股對生命和為環境所迫的巨大無奈與荒蕪感,情節結構則顯現神VS鬼、中產階級VS中下階層、鄉野原住民VS逃跑外勞、甚至百萬名狗VS流浪狗的巧妙二元對立。



故事從一輛載著各式各樣的神佛雕像、外表有如電子花車的貨櫃車,在暗夜的公路上疾駛開始,開車的司機是個只有一條腿的單身漢牛角(高捷飾演),他總是把車開到山間,然後拿出飯菜開始吆喝著一群流浪狗「來吃飯」,鳥瞰的畫面不只告訴觀眾,流浪的不只是狗,還有餵狗的邊緣人,和鬼月過後被人們丟棄的「神」。

牛角孤單一人,居住的破落鐵皮屋裡供奉著大大小小的神,都是他專門到荒郊野外或河裡撿拾的神像,而且是聽到神明的「指示」找到的,他在撿拾的公路生涯中巧遇一路流浪的少年阿仙(張洋洋飾演),兩人彼此相伴,像共患難的朋友,更像是被神明保佑的父子。

流浪少年牽扯出另一對流浪少女的故事:原住民女孩莎瓦和廣告模特兒小寒,莎瓦是頗被看好的博擊散打好手,但她卻情願和死黨小寒一塊鬼混,甚至為了錢下海援交。

莎瓦背後則延伸出一個貧苦原住民的故事:她有個酗酒的父親和拼命打零工的母親,為了多賺取收入,他們每天開著貨車運送昂貴的水蜜桃給都市人,卻在一次車禍事件中,被警察當作逃跑的外勞。



都市裡的中產階級也面臨巨大的危機,蘇慧倫飾演的患有產後憂鬱症的少婦,與建築師先生(張翰飾演)貌合神離,而後又歷經嬰兒猝死的震撼,讓兩個人的內心支離破碎,兩人為了挽回婚姻,決定到山裡旅行,然後故事中所有人在一場車禍意外中都撞在一起,衝撞出所有敘事軸線的火花。



流浪的種子散播在整部片的氛圍,那是一種源自對生命走不出去的困境而不得不採取出走的決定,透過不同的角色,對照出宗教的救贖意義,以及對待金錢、家庭、價值觀的反差。有的荒誕幽默,有的真切感人,具像地呈現出人內心的荒蕪地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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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iday, June 05, 2009

擺盪在虛與實的快感:「情非得已之生存之道」


明星的光采在於把現實化作夢工廠,演員的功力在於刻畫人物的深度。那麼明星演明星自己呢?是還原到一般人你我的高度,還是裝模作樣地演出符合影迷認知的公眾形象?這倒是個有趣的多重辯證。

演員演自己,美國導演Spike Jonze執導的.「Being John Malkovich」,主角約翰馬可維奇的自我詮釋,是我看過最飽滿,充滿驚奇的演出。

台灣影壇演而優則導的「豆導」-鈕承澤,也在他自編自導的「情非得已之生存之道」裡盡情揮灑,堪稱「大膽掏出自己」,以仿記錄片的形式,揭露影劇圈狗屁倒灶的情色與黑暗,真真假假,隨著主角們的逼真登場,不但讓觀眾不自覺陷入虛實難辨的模糊地帶,也充分滿足鏡頭背後延伸的窺伺快感。

首先片名就讓人長到以為是那部古惑仔港片,一點都不賣高調,然後就是鈕承澤自己演自己,幾乎還原當時觀眾認知的影劇圈裡的那個「豆子」:一個看起來很屌,很紅的偶像劇導演,想盡辦法拍出自己的第一部電影。

靠著天花亂墜的嘴皮,天馬行空的本事,他野心大得很,藉電影嘲諷台灣政治、媒體、八卦,比如要去摘立委邱毅的假髮、開車衝撞總統府,鏡頭還煞有其事地做起街訪,有模有樣的「Macumentary」。直到情節轉變到導演自己的無能為力,為了籌錢拍片,他喝酒、吸毒、和黑道稱兄道弟、還差點拉了女明星丁寧作買春交易…,背叛自己女友,和女友的好朋友上床、還被八卦媒體拍到「車陣一夜情」、同居女友憤而分手,最後落得情感人生破產,根本就是個唱高調的王八蛋。

這難道是台灣電影圈的真實內幕嗎?看著豆子在戲裡三句髒話,五句一串國罵、酒店辣妹玩3P、嗑白粉、黑道介入,熟悉台灣影劇圈的人看了都會會心一笑,寫實基礎相當紮實,圈內人很難否認。但到後來鈕承澤聽了心理治療師的話,決定把過去一串荒唐背叛史全盤脫出,一場和女友(張鈞甯)鬧翻的分手戲,情緒崩潰、淚水決提的逼真程度又讓觀眾咋舌,衝突的高潮已經分不清是真是假了,此刻才是故事的最高境界,導演的真本事,讓現實和戲劇合而為一。

鈕承澤其實不是第一次演自己,十年前陳國富的「徵婚啟事」,他就客串「鈕承澤」,在戲裡對劉若英真情告白(事實上當時圈內也傳出他追求劉若英),雖然只是幾分鐘的客串,但形式與創意十足,頗有畫龍點睛之效。


這回豆子的自揭瘡疤,既生猛又徹底,不論對演員或是創作者來說,都是一次「置於死地而後生」的表演形式,逼自己自宮,不是大破就是大立。

然而電影最真誠的地方莫不點醒觀眾,在創作者的心靈深處,彷彿在揭露一個心境還很像小孩(或者想永遠停留在小孩階段)的彼得潘,在面對40歲的中年關卡,外表似乎很有成就,但是生命的很多東西崩解了,不能再逃避了。於是傷痕累累的他直視自己,拆掉假面具,還原真我,再重新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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