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March 04, 2011

荒誕背後的不可承受之重:「父後七日」



去年台灣影壇出現了一部很特別的電影,小成本小製作,沒有卡司和明星,卻創造出超過3000萬票房的亮麗成績,各大世界影展包括溫哥華電影節競相邀約,電影紅了,也讓世人見識到台灣特殊的「鄉野奇譚」--喪葬文化。

電影片名叫做「父後七日」,原創來自於當地得了首獎的散文作品,作者劉梓潔以短短的4千字描述喪父之慟,意識流的形式,摻雜戲謔卻深沈的文筆,令當時文壇為之一亮,頻頻打聽這位7年級美眉到底是何方神聖,然而不久之後卻傳出拍成電影,原本的美女作家成了編劇兼導演,和另一位新人導演王育麟聯手合拍,不但把電影拍成,還小兵立大功大賣,之後這篇散文也集結成書,賺了一筆不小的版稅。

這不是經過精密算計的電影文創行銷公式,這只是台灣電影繼「海角七號」、「艋舺」後崛起的特殊現象,更特殊的是,故事人物簡單樸素到令人不可思議,描述一個從都會回鄉奔喪的現代女性,和留在家鄉的哥哥、一群家鄉父老姨婆,七天時間處理後事的所見所感。題材是商業電影不曾碰觸的喪葬習俗,選角刻意不找明星,大部分都是素人演員的情況下,描繪或許你我早已熟悉,卻從不願留意駐足的鄉野文化。

電影一開始便以道士主持法事的姿態鏗鏘開場:紅色華麗的道袍配上「Hava Nageela」原屬猶太慶典的喧鬧音樂,影像中的道士作法看上去彷彿跳著一場另類恰恰,明顯在凸顯電影想要強調的黑色喜感。接著鄉下的哥哥和都會的妹妹急忙趕到醫院見父親最後一面,留一口氣的救護車送到已佈置成靈堂的家中,一場誇張又荒誕的送終之旅就此展開。


電影的前大半敘事體幾乎用俚俗說笑的方式拼湊出黑色幽默,包括父親生前用「有醫」、「沒醫」分辨救護車的鳴笛;殯葬業小姐阿琴可以演孝女哭墓,「專業」到「哭沒目屎」,再濃妝豔抹地去跳電子花車、下一場趕到喜宴唱卡拉OK;孝男孝女依道士說的「天時地利」哭,結果人來了,即使飯吃了一半也得披麻帶孝衝去哀嚎;為了搞好爸爸「生活化」的遺照,眾人七手八腳合成一張令地方鄉親搖頭,觀眾卻大笑的橋段。

如果沒有前面近似誇張的戲謔,或許就凸顯不出主角深藏內心的失怙之慟。

後半段導演以單色、恍如夢境般的鏡頭回憶還是高中生的女主角被父親用摩托車載著,用一顆肉粽當作生日禮物,那是只有女兒獨享,兒子沒有的特權;父親頭次放手教女兒騎摩托車的私密回憶,切換成下一幕女兒木然地背著父親的遺像在同一條路上疾駛。直到,喪禮告終,女兒再度一身幹練地回到都市叢林,帶著表面結痂,底層仍血肉模糊的傷口。


刻意壓抑的痛,總是冷不防刺入身心每一道穴位。於是不管女主角現身在新的職場角落、人來人往的大都會、甚至聽到機場的廣播聲,只是讓更大的錐心之痛再度席捲,讓更慘烈的淚水決堤。

女主角的旁白顯然用著一種近似戲謔的距離感,來看她眼中出現種種荒謬怪狀的喪葬禮俗,顯現新舊文化、城鄉文明的差距。但這種差距和不理解,在對比父子、父女間簡單卻濃密的感情、白髮人送黑髮人的不捨之後,卻成了下意識撫平喪父、喪子痛楚的療傷靈藥。

和原著比起來,電影的處理較為委婉溫馨,例如表現象徵喪葬俚俗的道士阿義和代表Kuso新世代的小表弟小莊的互動和對話情節時,透露了社會轉型下屬於世代的承傳,或者那種在家族鄰里才感受得到的人情常態,在影像中都寬容溫暖地帶過。

但我還是偏愛散文裡的精簡骨架,簡短俚語構成的愛與痛,一語道破,緊接著觸動了更大的情緒,隨著字裡行間鋪排而來,讓人以為遺忘了至愛,不會再時時刻刻想念,卻不知那是一種更深層的挖掘與感悟。原來,失去的人,永遠在你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