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December 29, 2006

VIFF 2006 光影聚焦系列十 :Tony Rayns 告別溫哥華

穿梭在國際電影節的場合中,不論規模,不論時程,明星、觀眾、電影人,永遠是影展聚光燈的主角。大一點的國際影壇盛會像坎城、柏林、威尼斯等級,大牌好萊塢明星的光環總是少不了;要不就純粹在商言商,例如東岸的多倫多影展,向來就是各國製片人、片商每年固定報到的大本營。

溫哥華國際電影節的定位呢?就像她的城市性格:年輕,嘗鮮,鼓勵小本創新。在這裡,電影與觀眾的關係很親密。大排長龍等的是買票進場看電影,而不是等明星簽名;電影節主席可能這一場就坐在你身邊和你談剛看完的電影;散場後意猶未盡,不吐不快,導演和演員可能就站在戲院外隨時候教。

長年觀察影展的常客,可能會發現亞洲電影單元的場子,總是有一位身材高高胖胖,帶著眼睛,頂上兩光的中年白人男子穿梭期間。燈光亮起,他總是手執麥克風,風度翩翩地主持Q&A;燈光一暗,他便如一般觀眾一樣,安安靜靜地欣賞片子,有時,你會不經意發現他隱身在散場後人來人往的戲院前頭,默默傾聽觀眾”民意”。(別小看他,除了說得一口倫敦腔的英語之外,他可是聽得懂國、粵、韓、日等多種語言!)這位深藏不露的大叔,其實就是亞洲(東亞)單元的策展人- Tony Rayns(東尼萊恩)。

風水輪流轉,這幾年世界各大影展興起亞洲熱,中國風,溫哥華不是唯一強調亞洲觀點的電影節,但溫哥華絕對是早早起步的先驅者。龍虎獎的濫觴,其實要歸功於Tony Rayns的”特殊”喜好。

時光回溯到1989年,影展主席Alan Franey邀請他策劃亞洲電影單元,Tony Rayns直言討厭好萊塢和商業片,口味偏重非主流,印度的寶萊塢顯然不受他青睞,反而是中、港、臺、日、韓,以及近期的東南亞獨立製片,才是他經年累月跑埠選片的重心。



Tony Rayns是英國電影雜誌Sight and Sound主筆,知名影評人,也是亞洲電影通,他尤其對中國(華語)電影有無比的狂熱。八零年代開始,港台興起本土新電影運動,由於Tony Rayns的推波助瀾,使得當年的港台電影健將被介紹到西方影壇,也開始了台灣新電影的國際影展路線。論私交,他和許多中港台導演都是歷久彌堅的好朋友,楊德昌二十多年前拍<光陰的故事>時就結識Tony Rayns,楊德昌的系列作品,他是英語世界中最好的解讀者;當蔡明亮還是電視劇導播,一部<海角天涯>,讓Tony Rayns驚為天人,從此也造就蔡明亮日後的國際電影聲望;他一路研究香港電影,許鞍華、關錦鵬、王家衛的發跡,皆受到他的鼓舞;陳凱歌打開與西方世界窗口的<黃土地>,也是他獨具慧眼為文推介,進而引發多個國際影展的重視。其他像日本的北野武、韓國的洪善秀、中國的賈樟柯等當今亞洲國際級導演,當年都是藉著溫哥華影展的競賽單元”龍虎獎”(Dragons & Tigers),帶進了門,站上世界舞台。

十八年的光景,如今,這位亞洲電影評論家在今年的龍虎獎頒獎典禮上,正式宣佈退休了。公開場合上,他用一貫的英式幽默說:”歲數大了,半年時間亞洲走透透,挺累人的!”。言語上說得輕鬆自在,但當影展主席Alan Franey讀了一封感人至深的信公開贈別,還是讓這位平常拘謹嚴肅,有時還會在影展場合,為藝術表達自由所呈現的情色和禁忌話題挺身捍衛的電影人情緒澎湃,當場激動地淚如雨下,讓人看到一個從年輕時就寫電影,辦影展,數十年熱情不減,至今耳順之年,自願交棒承傳。對電影的熱愛,令人感佩。

少了東尼萊恩的溫哥華電影節,或許蕭規曹隨,或許有年輕一代的新方向,目前尚未得知,但藝術節的表達形式是自由的,這位筆鋒犀利,博學多智的電影界老將,的確把亞洲電影的種子灑向世界影壇,如今開花結果,也樹立了獨立電影實驗精神的典範。(全系列完)

Thursday, December 21, 2006

VIFF 2006  光影聚焦系列九: 被遺忘的真實 <Yokohama Mary>

 耶誕節來臨前夕,走在夸飾過節氣氛的繁華大街上,總會讓我想起一個人。

那是多年前剛剛移民到溫哥華,第一年的冬天,異常地冷,住家附近總有個原住民中年男子,老在超市商店前徘徊,不消說,討東西的,典型的溫市遊民景象。但因為採訪工作,因為好奇,我和他在街上聊了幾次,知道他叫Bonny,歌唱得一把罩,後也成了碰面會點頭打招呼的”熟”鄰居。後來發現,不只是我,在附近幾條街上的居民,不少人都認得他,街頭行色匆匆,彎下腰的噓寒問暖,讓那年的冬天多了一絲暖意,對街頭遊民的印象,再也不是新聞版面的乞憐刻板與不堪。

直到有一天,這位”熟”鄰居出現次數越來越少,歌聲小了,臉上笑容沒了,最後幾次見到他時,身上多了幾道傷痕,問候的話語間隙彷彿有難言之隱,兩年後的冬天,他消失在社區街頭….。





直到前陣子看了溫哥華電影節紀錄片競賽單元的一部作品<Yokohama Mary>,故事描寫一位在日本橫濱街頭流浪了五十多年的女遊民麻里(Mary),因為怪誕的穿著,因為娼妓的身世,成了鄰里背後指指點點的話題,也成了橫濱繁華街頭一道奇異的風景。

橫濱(Yokohama)不是麻里(Mary)的故鄉,傳說她在二次大戰前從北方的家鄉來當地當樂伎,作當時美國大兵的生意。五十年後,她美麗的容顏被歲月剝奪,她金髮碧眼的往日情人早已隨著終戰而去。但她依舊堅持徘徊在橫濱街頭,堅持在遲暮的雙頰抹上宛如藝妓般的白面,駝背的身影襯著貴婦般的陽傘洋裙,對市井小民來說,她是那麼地熟悉,又是那麼地突兀。巷尾的斐短流長,讓她背著神秘又敗德的過去,在橫濱街頭,她卻又以垂垂老矣的身軀保存著二次大戰以來日本社會的舊日風貌。正因為如此,她那不合時宜的一言一行,卻成為藝術家靈感的來源:有攝影家把她當成鏡頭主角,拍成藝術寫真;有現代舞蹈家以她為靈感創作舞劇;更有演員將她的故事搬上舞台。Yokohama如鬼魅般的Mary,從社會邊緣人化身為時代傳奇的編織物。片中導演以大量的人物訪問,資料照片,調查採訪的拼貼方式,描摩成這位傳奇性樂伎的故事,直到她消失為止。

隨著人物的軌跡,觀眾發現到Mary可能是位陰陽混淆的”扮裝皇后”(Drag Queen),隨著鏡頭的發掘,我們發現到橫濱海港華麗複雜的城市性格,以及日本社會不為人知的同/ 雙性戀,愛滋病患等邊緣人的生活寫照。

導演中村高寬是個很年輕的日本導演,七年前曾經留學中國,在北京電影學院學了幾年的紀錄片,這次帶著自己的處女作第一次造訪溫哥華,坦承英語一句都不會,卻說著一口帶京腔的普通話。如同一般的日本人,對於這部片饒冨歷史和人文價值的評價,他顯露出日本人特有的謙虛多禮,和一般日本人不同的是,他說他要拍的不是”乾淨有禮貌的日本社會”,因為”那沒什麼意思!”
謙虛的中村先生拍出了一個小人物在時代洪流裡的載浮載沈,在他的鏡頭下,不管是歌女、妓女、同性戀、愛滋病患,都有著他們各自的生活尊嚴。

橫濱的遊民Mary是影像旅行的足跡,這不禁讓我想起了溫哥華我認識的那個遊民Bonny,或許除了他自己,沒有人會再記得他,但因為這部電影,我想起了生活中有這麼一段回憶。


Thursday, December 14, 2006

VIFF 2006 光影聚焦系列八: 原來歌舞劇也可以這樣拍…. <Colma: The Musical>


在商業電影類型中,”歌舞劇”算是屬於五、六十年代好萊塢時興的一種古典片型。儘管現代電影有幾部以歌舞劇為架構的電影作品拍得叫好又叫座(例如: Romeo et Juliette”<羅蜜歐與茱麗葉>,”Dancing in the Dark”<在黑暗中漫舞>,”Moulin Rouge” <紅磨坊>,”Chicago”<芝加哥>”等),但是由於電影科技的發展和觀影人口的改變,像這種靠大推頭舞蹈演員又唱又跳的形式,挑大樑的主角還真得要有唱作俱佳的十八般武藝才能上得了枱面呢!可想而知,曾經根源於好萊塢片廠時代的歌舞劇也漸漸式微了。除非導演情有獨鍾,或者劇本獨具新意,不然在現今講求動作特效與聲光效果的電影主旋律中,歌舞片只能算是退居非主流的一種懷舊片型了。

因為形式,因為結構,音樂因素濃厚的歌舞劇很難拍得前衛而有新意(巴茲魯曼的新版<羅蜜歐與茱麗葉>除外),可能也因為如此,很少看到新人導演會”大膽”率先挑戰歌舞劇。今年在溫哥華國際電影節,偏偏被我碰到了這麼一個”異類”:他是個影壇新人,年紀不到三十歲;他拍得是自己的故事,但執意要拍成歌舞片;他是個美籍華人,名叫Richard Wong。

<Colma: The Musical>望文生義,明明白白地告訴你,這是一部音樂劇。Colma是舊金山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鎮,那是Richard從小到大生長的地方。劇中,三個從小到大一起長大的高中生(Billy, Rodel和Mariel),在這天要畢業了,鄰家男孩的Billy (Jake Moreno飾演,本身是劇場演員),急著在畢業前夕獻出處女身的Maribel(L.A. Renigen,本身也是劇場演員)和外表頹廢不羈,實則秘密隱藏自己性向的Rodel(H.P. Mendoza,也是本片編劇、詞曲創作),三個人就在一個晚上的瘋狂轟趴之後,Billy又找到了真愛,Mariel獻身不成卻失了戀,Rodel忙著安慰Mariel之餘卻又莫名其妙生著氣。故事情節就在這群少不更事的年輕人身上,率性地展開,故事一開頭,便以節奏強烈的流行樂風,嘻哈打扮,手機對話的分隔畫面拉開序幕,讓人感受到一部截然不同以往歌舞劇的另類風格。

該片導演Richard Wong雖然沒有像他的兒時玩伴,現在的事業伙伴H.P.一樣人也下海去演自己,不過他可是身兼導演、編劇、攝影師於一身。問他為什麼單挑劇情片作為自己的首部作品?他豪氣地說:”因為要打破一般人對傳統歌舞劇的印象”;同時他也義氣地說:”因為要讓哥兒們H.P.創作的音樂都放上去!”

歌舞片在於複雜的舞台設計和場面調度,Richard卻自創一種很Kuso(源於東洋次文化用語,有惡搞,無厘頭之意)的拍法,就像男主角Billy在遇到自己真命天女的當兒,小兩口在停車場抒情高歌的一場戲,導演讓一堆路人甲乙丙丁在背後作類似籃球飛人彈跳的誇張動作…當場惹得觀眾大笑不已。

我想,導演自己可能也在心理暗爽吧!

這部片的資金,是他花了五年在電視台當編導賺來的錢,用不到3000塊美金獨資拍成的低成本DV電影,在舊金山獲得不少好評,還被美國獨立精神獎提名為”值得關注”特別獎,在溫哥華,兩場放映場下來,親眼目睹許多中年白人觀眾笑得像孩子般前仆後仰…。

這部片是一部十足的青春物語,或許導演的初衷,只是想用影像留下年輕的一頁,但是,更深層的意義是,這位看上去嘻哈,實則孜孜不倦的美籍華人,卻選擇用一種中西共通的電影語言:直接的喜感、中性的世代表徵,選擇一個透明的顏色著墨族裔的角色,跳脫過去華人電影工作者的族裔包袱,留給觀眾另類的觀影經驗。

Friday, December 08, 2006

從<第凡內早餐>的禮服談永遠的甜姐兒-- 奧戴莉赫本



已故好萊塢知名女星奧黛莉赫本一九六一年所拍攝的經典電影<第凡內早餐>(Breakfast At Tiffany’s),在劇中她穿著無袖的天鵝絨黑色禮服,配戴著小皇冠,手裡拿著長長的煙斗,天真無邪又性感的美麗倩影令影迷念念不忘,這個星期三(12月6號)戲服在倫敦佳士得公司拍賣,以四十一萬英鎊(約八十二萬加幣)成交,成為史上「最昂貴」的戲服。這件禮服,即使沒看過這部片的人,也都稍微有點印象,這張知名的劇照,如今已經在廣告,月曆,出版品,歷經無數次的商業複製,成了生活的美麗風景,也成了影史永遠的Icon。

那麼,我們就從奧戴莉赫本談起吧....

相信在許多影迷的心目中,奧戴莉赫本是那個總掛著甜甜的淺笑,閃亮著大眼睛,好萊塢永遠的”甜姐兒”。的確,儘管我出生的那個年代,她早已宣布息影。但當我開始看她的片子,黑白的,古典的味道,縈繞在她身上,卻總是有種天使般的光環。在好萊塢影壇,她可以說是史上明星塑造最為經典,最為成功的範例之一。

她生前的為人也一如她帶給世人的形象,蘭心蕙質。赫本在晚年擔任聯合國兒童基金會大使,各方奔走,呼籲世人關注貧童的問題,尤其為世人津津樂道。即使到現在,她過世已經有十三年了(她於1993年因直腸癌病逝瑞士家中),但這位當年出道沒多久,便以<羅馬假期>裡頭那個不受禮俗拘束 ,飾演一個偷偷逃出宮談戀愛的淘氣公主,清新自然,不著痕跡的演技,為她贏得了第一座奧斯卡影后,也扭轉了她一生的命運。

依照西方人的標準來看,論身材,論姿色,如果和同期另一個永遠的Icon-瑪麗蓮夢露比較起來,奧戴莉赫本在當時還算不上是一等一的美女。她的吸引力,在於那雙慧黠閃動的靈魂之窗,和清純可人的氣質,不管男女老少,讓人喜歡親近,我見猶憐。這可以從他作品中扮演的各種角色清楚呈現出來。五零年代的<羅馬假期>是一例,1964年的<窈窕淑女>,奧戴莉赫本從一個倫敦街頭賣花的野丫頭,搖身一變成為大家閨秀,身份氣質的轉變,正是她形象的綜合體。隨後<第凡內早餐>是她演員經歷上一次很大的突破,她在片中飾演一個拜金奢華的交際花,經由赫本的詮釋,卻不帶一絲感官上的邪念,反而令人對角色有萬分的同情。

奧戴莉赫本的明星形象,究竟是由她詮釋的角色形塑而成?還是她本身的外貌體態,決定了她的角色與觀眾的關係?長久以來,這個問題一直為影評人反覆談論,不過,隨著八零年代她的全面退隱,到九零年代病逝,這個問題恐怕已經找不到答案。甚至至今為止,還沒有一個枱面上的女明星,能夠追隨赫本的形象,光彩,甚至影史地位。(充其量只是照本宣科,抄襲複製作為”明星臉”的娛樂用途。)

<第凡內早餐>禮服天價賣出 ,更讓人懷念屬於那個時代明星的熠熠風華,也包括了那個時代的歲月和軌跡,建議影迷們,不管你/ 妳認不認識赫本,喜不喜歡她那套禮服,去看看這部片子,聽聽那時候她稚嫩嗓音唱出的Moon River,回味那個黑白、古典,卻又相當雋永的青春歲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