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May 06, 2009

打造當代華人影像的推手:CNEX執行長蔣顯彬專訪


25歲,當他還是史丹佛大學機械系高材生時,他開啟了創業的第一把鑰匙,成立海外中文入口網站--華淵生活資訊網(SINANET,新浪網前身)。30歲,他把創業的浪頭推向最高峰,帶領新浪網赴美國Nasdaq上市,走過網路泡沫狂潮,新浪網至今還是中國最大的入口網站。世人稱羨他的高學歷和網路金童的經歷,兩年前他卻悄悄地退出舞台,投身另一個戰場,爬一座更高的山:他要用紀錄片,為當代華人社會留下改變的痕跡,為下一代見證影像革命的時代。他,就是蔣顯彬。

蔣顯彬出生美國,在台灣求學,從建中到台大,再到美國史丹佛,他一路念的是名校,是社會一般人眼中的菁英。他的身世顯赫,外公是國民黨黨國大老蔣彥士,母親是輔大食品營養系教授蔣見美,家庭的栽培讓他比別人有更多的機會,家族的薰陶也讓理工背景的他身上多了人文涵養,這也說明他為什麼從科技轉戰文創業,組織CNEX(Looking for Chinese Next),把自己的下一個十年投注在監製百部紀錄片的文化工程上。

蔣顯彬2007年成立CNEX基金會,每年訂定不同的主題,邀請全球華人紀錄片工作者提案,遴選並投資十部紀錄片,從拍攝、後製到發行,提供創作者上游到下游的全方位平台。07年主題是「金錢」、08年「夢想與希望」、09年「給下一代的家園」、2010年則是「危機與轉機」。他同時從08年起與本地的新亞洲電影節(New Asia Film Festival)合作,每年選出兩岸三地的紀錄片佳作在本地觀摩放映,今年四部作品包括「父親」(Brave Father)、「街舞狂潮」(Hip-Hop Storm)、「遊戲時光」(Game Dream)、「區議員」(The District Councillor)。以下是專訪紀要:

紀錄片工作者就像鏡頭背後的社會學家

記者(以下簡稱記):從一手創立的網路事業退下,轉戰一般人認為「苦哈哈」的紀錄片,為什麼?

蔣顯彬(以下簡稱蔣):我在2002年就已經有這個念頭,事實上在台大求學時,雖然念的是理工科,但選修不少社會學、心理學、哲學的課,當時記得看過的紀錄片給了我很大的衝擊,例如小野拍攝的「尋找台灣生命力」,當年的台灣面臨解嚴,禁錮多年的社會力頓時解放,舊秩序重組,當時有很多問號在心理,透過紀錄片,突然有茅塞頓開的感覺。後來看了「河觴」,也是針對改革開放時代知識份子的反省。
02年又看了關於美國人拍的關於金融改革的紀錄片「Corporation」,企業成為主流價值觀,超越政治、宗教,成為一種信仰,但是這個信仰是有缺陷的,導致全球現在在為它買單,後來又看了「安龍風暴」、「不願面對的真相」,看紀錄片帶給我的是知識上的,讓我去瞭解不曾接觸的事情,我深深覺得,這是一種對公共議題的公開對話,。

紀錄片是把Film making和Change making作巧妙結合,創作者這群人都很特別,身上混雜了很多Change maker(改革者)的成分,為了名與利的人基本上都待不了這個圈子,他們就像鏡頭背後的社會學家,甚至接近苦行僧的角色,對社會付出關懷,也為社會現象不停進行咀嚼。

另一端觀看的人也很有趣,也是一群有心人,他們關懷社會,願意靜下心看紀錄片工作者拍出的東西,這樣的訊息是沒有接觸這個圈子的人難以領略的,我們發現在接觸紀錄片影展的觀眾中,每個人都會因為一部紀錄片的感動而進到這個世界,紀錄片已經變得非常多元化,可以政論、詩意,拍攝的人和看的人的群體不斷擴大。


台灣和中國的下一代:一個太失焦,一個太聚焦

記:但您為什麼願意花十年的歲月作這樣的影像工程?為華人下一個世代「尋找太平盛世的備忘錄」的背後意涵是什麼?

蔣:我在台灣長大,在北京、上海生活,2004那年看兩岸,發生很有趣的事件和對比,選舉戲劇化的發展,台灣社會陷入被政治綁架的困境,人心呈現失焦的狀態,在原地空轉,而中國大陸在04年經濟發展氣勢如虹,不問別的只問金錢,每個人都在向錢看。

兩岸年輕一代的成長環境都陷入一種虛無的狀態。台灣年輕人長大的過程,無一是從,是「軟虛無」,政治失焦,連帶教育、經濟、文化認同等環節脫序,每四年教科書要改一遍,我們這一代差之毫釐,下一代恐怕會失之千里。

大陸則是落入「硬虛無」,太過聚焦,只問賺錢是唯一的王道,當時在那個時空背景下我問自己:我們能夠作些什麼事情?也許我們未必能給個答案,但值得在華人圈裡經歷一個大的實驗。

當時在04年看到兩岸華人的狀態,是想只拍一部紀錄片,把對比(失焦/聚交)拍下來,算是對下一代的一個交代和反思,後來覺得一部紀錄片的力量太小了,就決定打造一個平台持續地拍攝,希望能創造一個循環,甚至超越我們這幾個人的意志,成為華人社會發展中一面重要鏡子,更有意義。


記:您怎麼看兩岸紀錄片創作者的風格和視野?

蔣:中國大陸的獨立工作者像社會學家,因為整個社會在進行一個資源的巨大重整,他們觀察很多粗線條的社會進程變化,我認為他們是鏡頭背後的Sociologist(社會學家),台灣的格局已經比較窄化,很多都是民主的實驗,紀錄片工作者關心的是很多人內心的狀態,就像鏡頭背後的心理學家,探討的腦子裡、心理、情感的狀態,以及對人生的追問,中國大陸還來不及到那個深層的地步,於是有點被迫被社會推動往前走,這決定了兩岸紀錄片不同的觀察、拍攝手法。

成立CNEX,打造華人下一個十年的文藝復興

記:談談CNEX的創業過程,想要把CNEX打造成什麼樣的品牌?

蔣:當初成立CNEX已經對未來十年的主題都思考過,我們手中有一把題庫,都是大哉問,我們內部有一個編輯團隊,每年定主題時會開會選出哪幾個符合當代的事件,提案給管理部門,對顧問徵求意見,然後進行內部辯論,決定最後的主題後再對全世界華人導演透過既有的管道宣布出去,每年4到7月期間讓申請者提案,在上百件提案中篩選,初選20到30件,再把這些導演邀請到北京,展開三天兩夜,面對面的提案大會,評審團則每年從顧問團隊遴選出五位,評審團決定年度十部紀錄片,同時也擔任影片監製,各自認養2部片子,進行簽約、贊助、製片和發行。我們給一年的時間拍攝,聽起來很短,但其實有很多紀錄片導演早已跟了主題跟好幾年,題材甚至多到抽屜都放不下了,我們反而成了他們把片子作收尾的一個很好的理由(笑)。像這次參展的作品「父親」,就拍了五年時間,從西安農民工送小孩上大學到大學畢業、就業為止。

我們資金的來源,初期靠贊助,現在還沒有公部門的錢進來,這兩年都是靠企業和個人捐贈,未來會和兩岸三地的公部門談,公部門要考慮到意識型態,選票,錢要花在在地,考慮的面向較複雜。企業界反而比較能夠理解我們的運作。

尋求企業贊助是一條路,我們現在也自己找院線發行,香港已經作過,台灣在談,也有發行校園、公播、電視台購買,網路VOD,比較傳統的發行手段都有,但紀錄片要突破發行侷限,發展出自己的一條生路,產業循環還是得和新媒體結合,但新媒體的作法還在嘗試階段。

這兩年,華人(大中華)概念越來越重要,經濟市場的相依度兩岸三度越來越高,文化依存度則有很大的串連性,台灣流行、綜藝、草根的文化被中國、香港接納就是明顯例子,文化版圖有很大的重疊,比較不太可能光談中國崛起單一市場的面向。

對國際市場而言,紀錄片應該放在華人文化的動員上,華人的文藝復興不應單純指中國或台灣,應是整體大中華式的文化意義。政治有很多的盤算,但文化的意義應該用更高的高度,才有她自己的出路,用華人的文化層面思考,才有足夠的能力去整合和創造,才能面對西方為主流的文化環境,必須結合才有力量。

承襲家風,懷抱理想的「末代」知識份子

記:談談您的個人背景,您的外祖父蔣彥士是國民黨的黨國大老,從小您的家庭養成教育走的是所謂菁英路線,談談您的家人對您成長的影響?

蔣:外祖父是個非常平民化的人,他是學農出身,美國明尼蘇達唸書時都在田裡作實驗,所以媽媽小時候填家長職業欄時還填過農夫。外公回國後到農復會,玉米水果改良品種是他一生熱愛,我們小時候在飯桌上談的都是跟農業有關的事情。

接觸農業多的人是很關心基層底層狀態的,蔣經國時代的氣氛,為政者要和人民在一起,外公這種風範影響了我,就像我現在作的東西:同時觀察兩種不同人群-紀錄片工作者像僧侶,另一端則是社會最重要的企業家,讓這兩塊族群造成流動,很有趣。

國家民族的情懷,到了我五年級生這一代,好像是末代的玩意兒,再後面的世代對國家民族已經沒感覺了。我曾經問過我外祖父,這輩子奮鬥目標是什麼?他說:「國家民族啊!」我問他為什麼要為國家民族奮鬥?他答不出來,認為就是理所當然。當時的對話,兩岸還處在壁壘分明的狀態,但人生真的是際遇,像我到美國唸書,創業,網路崛起,突然之間到中國大陸去,一住就是十年,大陸對我來說是個全新的認識和學習,我覺得自己是在走一個一般我們這個年齡不太接觸得到的視野,對於這個視野有些東西我自認有這個責任要去完成,十年前是很難想像的,當時新浪剛進大陸,兩岸還在戒急用忍,鬧得滿城風雨,但管理團隊還是決定進去,很大的冒險,後來也證明了這些創業團隊看到的視野是很不一樣的。但有些事情Timing過了就來不及了,像新浪網的模式就很難再去複製。

記:聽說您還喜歡練書法?為什麼會培養這項「古老」的嗜好?

蔣:我對書法有單純的熱情,但小時候練顏真卿、柳公權可是很痛苦的(笑),轉折點是在高二高三的時候,對書法巨大熱愛其實是從硬筆書法開始,老師在上面上課很無聊,我就開始在底下用鉛筆照著練,發覺好玩極了。當時用鉛筆鍊字的骨幹,模擬行書、草書,對我來說是入門,這項掌握了之後,越寫越得意,變成我的一部份,後來我才再去練毛筆。

我後來開始對行書、草書相當感興趣,行書特別實用,對王曦之、于右任的行書特別喜歡,草書也開始看,後來迷上董陽孜的書法,他的字結合大量美術,讀懂他必須研究草書,草書有很強為美感而解放的筆畫順序,後來養成習慣,不管自己在那個城市,練不練字,都習慣帶本于右任的字帖,睡覺前放鬆讀帖,讀氣怎麼從一筆到最後一畫中連貫下來,讓自己很凝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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