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城六十歲

坎城一向是世界上公認藝術貢獻和商業炒作一流的國際性電影節．坎城今年六十歲了．六十大壽，大肆慶賀一番總是免不了的．



今年設計的坎城六十影展海報，是以世界知名的影人包括西班牙女星Penélope Cruz、西班牙導演阿莫多瓦、香港導演王家衛、法國女星茱麗葉畢諾許、澳洲女導演珍康萍、法國影帝傑哈迪巴狄厄和美國男星布魯斯威利、山繆傑克森等九人。幾個人做出高空彈跳的瞬間動作，熱鬧有餘，完全不似過去抽象的設計概念，由此可以看出，暖壽意味十足．

也正因為了慶賀坎城走過一甲子，全世界大師籍名導也受邀拍出「每個人心目中的電影」（Chacun son Cinema／To Each His Own Cinema），掌鏡的導演包括紀念澳大利亞珍康萍、英國肯羅許、美國柯楠伯格、伊朗阿巴斯、義大利莫瑞堤、比利時達頓兄弟、美國科恩兄弟、原裔波蘭的法國導演波蘭斯基、日本北野武、德國溫德斯等等。華人導演當然包括了兩岸三地的侯孝賢、蔡明亮、王家衛、張藝謀、陳凱歌．

如果說，從一個電影創作者的處女作中就能夠看出他／她對影像的天賦與才華，那麼一部短片的格局，對這些世界級的好手而言，就好比是寫長篇到詩的境界，有畫龍點睛的妙意．
這些平時叱剎風雲的大導演，不管是固守自己的城池，只拍自己看得懂的電影，還是從「人民的導演」到商業大腕，回到電影的本質，他們要傳達些什麼？怎麼傳達？意向的高度？還是令我十分好奇．
來自台灣的導演侯孝賢，呈現兒時電影記憶，電影院外小吃攤販在小孩心中與看電影同等重要。觀眾等待跟著一家人一起進戲院看戲時，鏡頭卻轉成舊戲院目前落魄的模樣。氣氛懷舊，又感嘆傳統電影院的沒落。

同時受邀拍片的蔡明亮以兒時記憶為主題，他的外祖母、母親都喜歡看電影，電影院裡吃榴璉或梨的記憶，成為對親人的回憶及傳承對電影的愛。

王家衛的短片由范植偉擔綱演出，以電影院內的相遇為主題。藉著一段在電影院展開的男女戀情向法國新浪潮導演高達致敬．中國導演張藝謀和陳凱歌不約而同聚焦大陸小孩看電影，張藝謀的短片中，李曼飾演偏遠地區少女，和戲院放映師演出一段初戀插曲；陳凱歌的短片，一群孩子用腳踏車發電偷放電影，其中一位盲人，30年後還堅持進戲院。

有導演在片中預設電影的未來在其他視聽新媒體的競爭下發展不樂觀，呈現導演對電影工業的思索．有趣的是，名導對電影的嚴肅思考，在明星紅地毯八卦狗仔隊當道的電影大拜拜場合，似乎也成了六十週年紀念的一抹花絮新聞，又有多少認真看片的記者們對三十五位大導演拍出來的三分鐘短片提出切中提旨的思索呢？於是乎，有人發飆了！那是2002年以「戰地琴人」（The Pianist）獲得金棕櫚獎的導演波蘭斯基，他的三分鐘短片是性愛為主題，但是在會場上卻不斷聽到的問題像是「拍一部短片要多久時間？」，「為什麼不多拍一些阿拉伯語的片子？」只見被惹毛的這位高齡早已超過六十的老導演瞬間站了起來，大聲向在場的記者和影評人說：「電腦把你們搞成了笨蛋。你們對電影根本沒有興趣，你們甚至不會打字。你們只是傳送電腦裡面的東西。」他接下來又補了一句：「我建議各位不如去吃中飯。」隨即拂袖而去。



這對長期深耕影展報導的資深記者以及影評人來說，老導演的斥責，無疑是當頭棒喝．但是當今影視生態而言，這已經是不可避免的事實．於是乎，波蘭斯基的當堂怒斥，又成了當天的花絮一則．

戲如人生，錯得多美麗

如果熟悉法國導演奧利維耶阿薩亞斯作品的影迷，一定不難發現，他的女主角總是那麼幾個熟悉的身影，從早期被他發掘的法國女明星Virginie Ledoyen維吉尼亞拉朵嫣（演過「冬之子」、「赤子冰心」、「我的愛情遺忘在秋天」） 或者Jeanne Balibar（演過「我的愛情遺忘在秋天」、「錯得多美麗」等），當然更不要談曾經和他在電影裡相識、相戀，結為連理，卻又在電影裡仳離，簽下離婚協議書的香港女演員張曼玉了，儘管張曼玉認識阿薩亞斯之前，已經是不知拍了多少戲的香港女明星，但的確是阿薩亞斯，從“Irma Vep”＜迷離劫＞到“Clean”＜錯得多美麗＞，將她解構再結構，讓同樣的演員散發出全然不同的光彩，也的確是阿薩亞斯，將她再推上影壇另一個高峰。


但是，這位曾經在柏林、坎城國際影展封后，香港影壇得獎最多的國際女星，已經好幾年不拍戲了。七年前，她以“Clean”獲得坎城最佳女主角，成為第一位在坎城封后的華人，在那個鎂光燈剎那間聚焦的場合，卻沒有外界預期的喜極而泣，她透露出一種深深迷惘的表情，為得獎--「前夫送的一個禮物」感到極度矛盾。

張曼玉複雜的表情，是演員的真情流露，也是戲如人生最好的詮釋。



＜錯的多美麗＞是一個斑駁歷歷，在生存邊緣位置掙扎的一個傷心故事。女主角Emily（張曼玉飾）是個過氣的搖滾明星，鎮日在菸酒毒品中恍神度日，她和也是搖滾歌手的男友一次在汽車旅館裡過夜，男友卻因吸毒過量致死，Emily因此坐牢半年，失去了金錢、自由和朋友，也失去了孩子的扶養權，在一連串的打擊中，她決定遠離傷心地，從破敗的多倫多小鎮出走，到她曾經生活過的巴黎，從零開始，她要Clean：洗去毒品的遺毒，洗去往日的頹廢，從底層的泥淖中爬梳著自己，在Clean的過程中，她獨自對抗全世界，也獨自面對消沈的自我。吃重的戲份與演出，不僅逼出了角色從孤獨和絕望中爆發出的張力，也審視著演員與導演之間親密又疏離的鏡頭與關係。

從鏡頭中，觀眾看到演員與導演如何迸出火花。阿薩亞斯當年不經意地在＜迷離劫＞流露出對張曼玉的著迷，透過跨文化的組合，＜迷＞片停留在西方電影對異國女演員的綺想，七年之後，到了＜錯得多美麗＞，則剛好相反，影片橫跨了多倫多、溫哥華、倫敦、巴黎、舊金山，張曼玉原有的東方女子異國情調，全然褪盡，攝影機深入了她所詮釋的角色和靈魂。


或許，對一個演員來說，面對一個在藝術殿堂裡深深被瞭解，全然放手讓她走進角色深度的導演而言，張曼玉是相當幸運的。不管是鏡頭前，鏡頭後，自然流洩的感情，也讓觀者省思品味戲如人生的況味。

這不見得是阿薩亞斯最好的電影，但這卻是張曼玉至今為止最好的演出作品。